但凡大家总是有点傲骨的，别看顾太医面相温和，却是敢教训老爷子不爱惜自己身体找他也没用的性子，别的倒还罢了，说他医心不正这任凭对方是天皇老子他也忍不了了，冷冷的撇了眼弘历，也不管他如何反应，便一把推开那被钮祜禄家请来的，见着大佬正哭丧着脸的太医，直接上手就从盘子里捻起了一块点心，一掰一闻一尝，又冷笑着将那点心往盘子一抛。

“马钱子药性烈却也能入药，煮过之后毒性被中和会退去大半，这下毒之人倒也挺有分寸，用的是煮过之后的马钱子再研磨成粉，味还没散，从下毒到现在最多不出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那可就是弘历来钮祜禄府之后了！

弘历没想到这糟老头子竟还有几分真本事，心中不由得本能有些事情被败露后的紧张，可却还有狡辩之意，抬眼看向了阿灵阿夫人，几不可见的给对方使了个眼色。

阿灵阿夫人心中觉得弘历没用，并不大想管他，可事儿是在钮祜禄府上给闹出来的，眼下能不能算计到弘晖倒是不那么重要了，总得把自己从阴谋里头给摘出来，不然回头她也得跟着倒霉，如此，便是心中不愿还是开了口。

“没想到竟是我这儿出了岔子，您几位也知道我这府上人口多，指不定就是什么时候下人忙昏了头沾染了上去，我给福晋和贝子赔罪了。”

阿灵阿夫人这粉饰太平的话说得轻巧，严晓晓却不是什么都能高抬贵手的人，便是也不用顾太医，自顾自就冷笑着出声道。

“夫人这怕不是把咱们当傻子吧？别说宫中，就是市井坊间这有毒的药材可都是受朝廷管制的，什么时候买的买了多少什么人买的可都是有记载的，夫人可别这个时候才说什么府上正好有人在服加了马钱子的药，一上来就先屎盆子扣了上来，这会儿再做好人，是不是迟了点？嗯？”

这就是要追究到底了！

别说首当其冲的阿灵阿夫人，弘历头上的冷汗也下来了。

他原本就是想打他家大哥一个措手不及，等到他回过神来再做描补的时候该传出去什么早就传出去了，就是那时候再给了他清白，他也能说是这是他这位大哥得宫中厚爱所以不了了之，说不定还能将那风言风语更推上一个巅峰，是以，这其中种种漏洞他并没有花大心思去填补，却不想他这嫡母精明，他这大哥更算无遗漏，竟是寻来了宗室长辈不算，还请了这么位老太医来！

弘历知道大势已去，却非但自己不知悔改，看向弘晖的目光还越发的带着恨意，“你故意挖坑套我？”

“你不心怀恶毒，我套得着你么？”

弘晖耸了耸肩，再度恢复到一开始有些无赖的模样儿，直把弘历再度气了个倒仰，阿灵阿夫人却是再没心思计较这些，只觉得急得都要晕过去了，而就在这要命的时候，更要命的是，阿灵阿竟陪着胤禛从外头走了进来——

阿灵阿也是想哭了。

也不知道这位雍郡王到底是哪位神仙投胎的，只得了身边的人一句四阿哥吃了大阿哥送的点心在钮祜禄府中毒了，便像是看破了一切一般对着他表情莫测了起来，这还不算，伺候着这位爷回来的一路上，还听着这位爷时不时说着如何敬重自家福晋如何宝贝自家嫡子，若是有人在背后做什么小动作就别怪他翻脸无情这些语带威胁的话。

饶是阿灵阿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这一茬一茬儿也被说得后背起了一层薄汗，他家夫人是如何看好旁支家出的那个雍王府庶子他是知道的，他一向的态度是不支持也不反对，毕竟这人还在萝卜丁大哪看得出什么将来不将来的，还很不值当他为其卖命，便只是抱着留他一线机会的心情由得他夫人跟那小子打得火热，可眼下里他却是头一回后悔起自己先前的不管不问起来。

为了个还看不出名堂的小崽子得罪了雍郡王，这也忒不划算了！

阿灵阿心中忐忑面上赔着笑的请了胤禛进门，胤禛眼锋一扫，看着这屋中各人的表情就大概知道跟自己预想的差不多，抬手给两位老福晋请了安之后便自顾自的落座在严晓晓身边。

“家有不肖子，叫伯娘们看笑话了，皇伯父如今身子不好，很不该叨唠伯娘来理会我府中的小事，正巧我先前寻了些上好的雪蛤最是清润不过的，皇伯父受不得大补，先前又听皇玛嬷说您有些秋咳，若您二位能用着舒服些，也就是我这做侄儿的一片心意了。”

胤禛在正事上风评很好，私下里敬嫡妻重嫡子在命妇圈子里风评也很不错，且这话说得句句体贴，裕亲王福晋自是听得受用，说着胤禛又同样问了安亲王福晋一回，直把本来就因为娘家跟用郡王府走得亲近而多看胤禛一样的安亲王福晋也哄得眉开眼笑。

见着自家阿玛只顾着跟两位老福晋说话却是全然把自己当成空气，弘晖弘曙是不在意，弘历却是心中后知后觉的慌乱了起来——

“阿玛……”

胤禛目光一转，冷冷的看了过来，被这样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一看，弘历只觉得原本到了嗓子眼还想再狡辩一二的话但凡说了出来，结果怕是自己肯定不想看到的，便是话锋一转，顿时老老实实的告起了饶。

“儿子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

“既是错了，便该要罚。”

弘历并不怕受罚，横竖自己年纪还小时间长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可还没等他松一口气，胤禛接下来的一句话就将他瞬间又打入了谷底。

“便去庄子上禁足，闭门悔过吧。”

“阿玛？！”

老爷子处置大阿哥是圈起来了事，高门大户之中处置犯了错的人圈是圈不了，却也自有一套惯例，犯了错的妻妾、不懂事的女儿都是寻个偏僻些的庄子上一扔，大家就都懂了，可惯例归惯例，哪有把儿子也关到庄子上去的？

弘历觉得自己要是真的往这庄子上走上一遭，不说别的，这前程是再也别想要了，自是一万个的不肯，抬头就想哭闹，却是直接撞进了胤禛更为冰冷的目光里。

“三岁看老，你若只是顽劣只是不懂事只是不守规矩，这些都不算什么，可你如今小小年纪便已经懂得算计兄弟，来日岂不是你老子都敢玩弄于股掌之间？”

在弘历惊骇的目光中，胤禛陡然站起了身。

“若你大哥今日被你算计成了，前程一样会被毁得干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既敢这样做，就该有自己承受这些的觉悟。”

看着胤禛一锤定音的模样儿，弘历知道这是没有回转的意思了，便是一时之间愤怒盖过了原本的惧怕，竟是脑子一热不管不顾的吼了出来——

“大哥大哥你就知道大哥，我难道就不是你的儿子吗？”

胤禛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大阿哥事情败露在老爷子跟前闹腾的那一幕，总算是明白了当初老爷子为什么不愿再说的心情，当老子的谁不愿意儿子个个争气呢？可偏生就有那从根子上就坏了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有什么好说的？

如此，若说方才胤禛还拿弘历当儿子看，听了这跟大阿哥如出一辙的话却是神色更冷了。

“你该庆幸你是我的儿子，若不然你敢这样胆大妄为算计我雍王府嫡子，我定叫你后悔来到这世上。”

弘历愣在了原地，总觉得这跟自己预想中的一切都不一样。

他的阿玛理应是对他诸多包容的，即便他不恭不孝。

他的阿玛理应是把他放在第一位的，便是伤了嫡母的心也在所不惜。

他的阿玛理应是对他用心良苦，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的。

为什么一切都跟自己感觉的不一样？

这么想着，在被拉下去之前，弘历突然鬼使神差的看向胤禛，“如果，如果没有大哥，会不会是我？”

这话说得有些不清不楚，可胤禛却是听懂了。

“我不知道会不会，我只知道即便会，我也一定会后悔。”

仿佛这话比起先前要把他关到庄子上的话更让弘历来得打击，愣愣的看着胤禛，只任由着侍卫将他拉下去，再不复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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