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月荷却轻轻地笑了,眼底闪过一丝落寂:“府中长辈曾言,若爱上皇上,便要落得尸骨无存的境地。我的一颗心早已随着陈定地离开慢慢枯萎了,林菱对皇上一见倾心,不管不顾,试图飞蛾扑火……”
“如苏采女所见,林奉仪疯了,在皇上下旨要送她去国安寺之时。”她睇着苏言,跟前的人依旧神色沉静,双眸仿若一汪水潭,深不可见。
这便是皇上最为锺爱的女子,一个即将荣登后座的八品采女。
宁月荷想起那个入宫时天真烂漫的林菱,喜欢穿着粉色的衫裙,一双又大又圆的猫眼,笑起来左边嘴角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却在遇见新帝之后,一天天消沉,一天天黯然神伤,一天天在殿门翘首以待,笑容渐渐自唇边消失殆尽,每一夜泪洒衣襟,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为何皇上还不来奉先殿?
宁月荷不知该如何劝慰林菱,帝王之心,又怎会落在一人身上?
原来,她错了。
君于远遗失的心,其实早已落在了别的女子身上……
“我只求苏采女,看在林菱的份上,不要为难林家,亦放宁家一条生路……”宁月荷面无血色,双唇泛着青紫。
不必细究,苏言亦知道她在自己来之前预先服了毒。
如今,即便叫御医前来,亦无力回天了。
苏言深深地望着她,神情不变,黑眸掠过丝怜悯:“其实宁奉仪不必如此,林家与宁家世代忠于帝王,皇上自是不会亏待了他们。”
宁月荷双唇微颤,腹内的绞痛令她不自禁地皱起了双眉,气息逐渐不稳:“皇上素来心狠,却容不得苏采女受半点委屈。若果无故将我等两人撵出皇城,只会引来朝臣非议,且惹得林、宁两家心怀不忿。再甚者,坊间流言怕是要传新皇后有妒妇之名,无容人之量,对苏采女的声誉有损。”
“而且,洛城中云英未嫁的妙龄女子何其之多,少了我与林菱,还不知要多少要被送入这皇城之中。而今此番作为,倒让大半人退却,不敢将儿女丢入火坑,在这冷清的殿堂里守活寡。余下有眼色之人,亦不愿罔顾圣意,委屈了苏采女……”
宁月荷话语一顿,只觉眼前渐渐一片蒙胧暗沉,原来,剩下的时辰已经不多了么?
她喘了一口气,唇边噙着一分自嘲。
或许以前,在皇上的眼中她们都只是棋盘中的一颗子儿,可有可无。
只是当一局终了,棋子再无用处之时,却发现对其中一颗上了心。便轻易地挥挥手,将其余无用的棋子尽数处理掉。
即便是陈瑾大哥,也终究没能逃脱作为帝王手中一颗棋子的命运。
却唯独留下那一颗,名为苏采女的棋子……
宁月荷的胸口有一点点仅存的不甘,在这一刻渐渐消散。
林菱曾问她,为何皇上只对苏采女不同。
当初宁月荷的回答是,她们是相同的。
同为棋子,有什么区别?
如今,宁月荷却相信,苏采女与她们之间确实不一样。
睇着这样落魄到绝境的她,苏采女的神色始终沉静而淡漠,只在眸底流露出一点浅浅的怜悯。
犹如在第一日入宫册封之时,宁月荷曾在居高临下的帝王面上看见过……
宁月荷骤然有些明白,为何皇上选择了苏采女这样的女子……
身上的剧痛渐渐地却要感受不到了,她恍惚间,看见了那个身穿布衣的清秀少年,就站在跟前,朝自己笑着招手。
一如既往的熟悉笑颜,宁月荷心感欣慰,紧紧地握着对方满是茧子的手,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苏言望见她软软地靠在木椅上,双目紧闭,嘴角含笑,满足而幸福。在空无一人的殿内,低低地答道:“……宁月荷,我答应你……”
只要林、宁两家没有作对君于远不利的事,她都可以保他们长久不衰。
耳边尽是林菱的疯狂笑声,苏言半阖着眼,低低叹息:这是她的承诺……
直到宁月荷的身躯冰冷且僵硬,天色亦渐渐昏暗,殿外一片漆黑。
独坐在奉先殿内,苏言许久没有回神。
脚步声由远至近,熟悉的气息近在身旁。她不用睁开眼,也知道来人是谁。
苏言并没有怪责君于远的意思,他是懂自己的。若是爱了,眼中便容不下一颗沙子。于是在她犹豫着是否出手之前,迅速摆平了一切。
雷霆手段,以示新帝立苏言为皇后的决心。
从此,这诺大的后宫之中,独得她苏言一人。
来人自身后紧紧拥着她,苏言仰头靠在君于远的肩上,始终闭着眼,感受着他落在自己脸颊上温柔细碎的浅吻。
她与君于远为达目的,杀戮无数,早已是身染鲜血,罪孽深重。
若这世间上真有阿鼻地狱,苏言亦甘愿和他一道沉沦,直到天荒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