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于远轻轻的一笑,刻意压低的声线,却仍旧逃不过萧霖的耳力。
“……言儿莫不是忘记了那错过的洞房花烛夜?”
他足下略略一顿,便将两人断断续续地低语抛至身后,默然地走出了承永殿。
虽说君于远笑言所谓的洞房花烛夜,可是念及苏言尚未複原的孱弱身子,两人只能十指相扣,同榻而眠。
他侧过脸,睇着身旁合上双眼的女子,胸口有些甜。
念想了多年,终究是梦想成真。苏言不但与自己两情相悦,又成了他的枕边人。
君于远伸臂将她揽在胸前,指尖穿过那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心底渐渐柔软起来。
却听见苏言抵着他的肩膀,闷声问道:“皇上,师傅看起来可好?”
午后萧霖前来承永殿,君于远说是探望,师傅却由始至终未曾跟她说话。
质问君于远的语气,带着一丝怒意,更多的是疼惜。
若果这世上能让自己放在心裏头的人,除了君于远,便是这位似友似兄的师傅了……
如今没有理会她,莫不是恼了自己?
双目看不见,相别月余,期间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师傅又亲赴洛南说服江家,阻挠城郊的叛党援军。待这些事过去了,他却再也没有回洛城,不知如今是否一切安好?
闻言,君于远搂着她,语气颇有些无奈:“先生瘦了些,精神尚可,武艺亦没有半点落下。”
脖颈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萧霖出刀,已练就得出神入化。若非出其不意,君于远自认只能勉强打成平手,甚至不得不承认,还会堪堪落于下风。
路途近千里,仓促赶来,还能轻易制服于他,即便脸面略有憔悴,也没必要担忧的。
听出他话语中隐约的不悦,苏言不清楚师傅和君于远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只是以师傅护短的性子,怕是要大怒于皇上。
她略有忧心,转过身,伸出双臂轻轻圈上君于远的脖颈,轻叹道:“师傅只是一时气愤,还请皇上宽宏大量……”
听罢,君于远此时有些哭笑不得了。
显然苏言相当了解萧霖,即便双目无法视物,亦能隐隐猜出一二。
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君于远叹了口气。
即便不是看在苏言的面上,他又如何不知先生对她的在意与怜惜,怎能怪罪于萧霖?
低头吻了吻她的嘴角,君于远有些懊恼地呢喃道:“言儿不怨我已是大幸,我又岂会迁怒于先生?”
听罢,苏言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欺身抱紧了他。
一夜无话。
君于远下了早朝,便兑现承诺,亲自将苏言送至原先的住处。
没有龙撵,亦没有凤舆,以及大批随行的宫侍。两人沉默地牵着对方的手,直到冷宫前,君于远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
苏言深知他们其实并未分开,不过是自己居于别处,也便释怀了。
唯恐刺目的阳光所伤,依照谭御医的吩咐,早已用厚实柔软的布条蒙住了她的双眼。
君于远将苏言的手放在萧霖的掌心中,郑重其事道:“先生,言儿这便交托给你了。”
萧霖略略点头,沉默地拉着一步三回头的苏言逐渐远去。
立在冷宫门前,君于远望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背影,驻足许久……
萧霖小心翼翼地扶着苏言跨过了门槛,便护在她的身侧,收回了手,低声指引道:“小言,正前方五丈外是檀木桌椅,右侧六丈开外是你以前的卧室,左侧八丈是师傅的居室,再往前三丈则是书房门口。”
苏言认真记下,与记忆中的居所一对照,不由笑了:“师傅,这裏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过。”
“为师念旧……”那双素来清冷的眸子染上点点柔情,萧霖望向身旁的女子。
想起小时候,这个天资聪颖的徒儿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又能举一反三,学以致用。只是刚来的时候因为腿伤一度不便,屋内的物事只要稍稍移动,她不是磕着便是撞上。
一时间,居室内一片狼藉。苏言手脚上,也不断添了些新旧伤口。
也是那时候,她撞翻了白玉琴,这才将此琴收为己用。
萧霖以免她再受伤,屋内的摆设便是十年如一日,从未改变。
即便苏言出师后,久居于前太子的府邸之中,又在后来仓促离世,他都不曾有挪动这裏任何一物的念头。
或许院内任何一物,都会勾起自己对苏言的思念,但是萧霖不愿撤下,亦或是藏起。
那个乖巧的女娃,年复一年地长大,成为了他最出色的徒儿,亦是在自己面前亭亭玉立又爱笑得眉眼弯弯的女子。
此处包含了两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萧霖只要安静地坐在这裏,苏言的身影便仿佛还在他眼前,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她欢快的笑声……
如此,他又怎会让旁人擅动这裏的哪怕是一草一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