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于远揽着苏言往后一退,颓然地倒在软榻上,手掌挡住了双眼,唇边扬起一丝苦笑,“来人,送谭御医回太医院。”
瘫倒在地上,还心有余悸的老御医闻言,连滚带爬地出了殿外,生怕新帝下一刻要改变主意!
许久,君于远放下手臂,露出一双微红的眸子,眼角却不见丝毫湿意。
萧霖知道,身为帝王,他可以流血,可以断头,却始终不能在人前落泪,显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君于远的神色已恢复了原先的镇定与沉稳,柔和的目光停驻在双眼紧闭的苏言身上,头也不抬地道:“先生,柳家送来的那两个孩子,也快到洛城了罢。”
“之后,便劳烦先生安置他们,从中挑出一个资质不错的,斩断其与柳家的牵绊……”
萧霖一双剑眉微蹙,黑眸骤然沉了下去,“皇上,莫非……”
望见他略显诧异的神色,君于远微微颔首,“先生猜得不错,有些事,还是未雨绸缪为好。”
“皇上正值壮年,刚刚登基不久,怎可这般早便挑选储君?”萧霖双眼骤冷,眸底尽是不赞同。
柳家尽管有皇家血脉,却偏远稀薄,若推举为储君,这一点便难以服众。
且两名孩童年幼,又非直系嫡孙,如果外戚趁机夺权,挟天子以令诸侯,明国根基则岌岌可危!
“朕心意已决,先生不必相劝。”君于远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徐徐道,“朕不会立刻退位,若两人中有可塑之才,这世上便不再有柳家,先生无须担忧。”
为防外戚篡位,斩草除根是必然的!
“再者,有先生辅助在侧,朕亦能放心。”
萧霖默然地看着不远处的新帝,这位数年来随他学习的男子。想起他当年的雄心壮志,他对先帝的不赞同,他欲大展宏图的抱负。
此刻,这些还犹在耳边,历历在目。
是什么消磨掉君于远多年来坚定的意志,让他在话语间显露出无尽的疲倦和沧桑?
是先帝冷眼看着他们兄弟四人相斗,隔岸观火?
是他的父皇处心积虑在其身边安插心腹,欲加以控制?
是那位在君于远的心目中,无可取代的文嬷嬷,他幼时在宫中最大的寄托,却只是一个欲操控自己的棋子,且还要一再伤害他最爱的女子?
还是苏言即将再一次地离世,让他心灰意冷,不愿苟活?
萧霖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道:“皇上,在下曾听闻玉峰上有多年隐居的神医一族,或许能救小言的性命。”
“真有其事?”君于远万念俱灰之际,蓦地听见他的话,精神不由为之一振,眼底闪过一丝急切。
“宫中藏书阁中的孤本曾有记载,只是神医族人不愿入世,向世人定下了一个规矩。”萧霖顿了顿,余光瞥见新帝聚精会神地聆听,声音不禁低沉了几分。
“他们身负异能,可妙手回春,却生怕被世人所胁,又被乱世所累。上玉峰救治之人,需得在山顶待满十年,才能离开,已不能将其中之事透露半分。”
“十年……”君于远看着怀里的女子,低声呢喃。
“先生有把握,这神医一族能救得了言儿?”
萧霖摇头,坦然道:“回皇上,玉峰据说设下了九九八十一道阵法,除了神医一族,无人能安然出入,根本无从打探其中真假。”
他看向苏言,轻轻一叹,“只是,若有一分的可能,皇上亦不愿放弃小言的,不是吗?”
“确实如此。”君于远毫不犹豫地颔首,只要言儿有救,十年又算得了什么?
“朕这便安排人手,带言儿火速前往玉峰。”
“皇上,”萧霖再度出言制止了他,正色道,“国一日不可无君,四大世家刚刚平定,朝廷正进行清洗,提拔了大批的青年才俊……这些都必须由皇上亲自主持,怎能在此时离开洛城?”
“十年,足以改朝换代。皇上如今未曾有子嗣,虽无外戚,却也足以令周边数国虎视眈眈。”
“皇上曾答应小言,将会成为一代明君,而今可是出尔反尔,枉费她的心血,罔顾她的牺牲……”
“先生的话,总是对的。”君于远轻叹着打断了他的话,落在苏言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不舍与眷恋。
“也罢,朕便依先生所言。”
十年,只要等待十年,就能还自己一个完整无缺的言儿,他们又能重新在一起,携手与共,直到天荒地老……
“皇上,在下会誓死护送小言至玉峰之巅,绝不会有半点差池。”萧霖眉宇间尽是凝重,拱手说道。
君于远点点头,望向他的目光复杂难明。这世上,还有谁比萧霖更爱苏言?
将她交到他手上,君于远很放心。
“明日,先生便带言儿离开吧。朕会派五百御林军随行,直至玉峰山下。”
萧霖领命,转身走出了承永殿。
凉风徐徐,却吹不散他心中的阴霾与苍凉。
迈着沉重的步伐,他逐渐远去。
殿内外的两人,想必今晚终究又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