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叫做当时只道是寻常,比如一蔬一饭,重新拥有后才知道难得。
这两天宿舍里的风气十分的低沉。
原本童小瞳的那副得天独厚的喇叭嗓打个喷嚏都能传到大兴去,可是童小瞳这几天走梦游路线。晴天也鬼上身似的摇身一变脱离了纯爷们儿路线,躺在床上看着悲惨二逼言情小说的,边泪眼蒙胧边擦鼻涕扔了满地的纸团,还以为自己是十七岁那年的雨季呢。
刘静本身就安静话不多,这两天更是一言不发,连漱口都不带声响的。
所以大明星赵柯唱了绝对的主旋律。
“约会?”赵柯在电话里吼,“跟个四十岁的男人你到底想怎样?”
……
“哈?不算?我跟你说,只要是一个男人单独约你出去,而且是图书馆门口或者电玩店门口的,要是他没把你吃掉的意思,我把脑袋切下给你炖汤喝!”
……
“噗——”童小瞳和刘静同时将嘴裏的漱口水喷在了对方脸上。
周末下午有八个小时的离校时间,在晚上八点之前要回到学校报道。
这群野惯了的姑娘小伙子们快憋疯了。上午的化妆课上还有谁有心思听毛春花讲那正儿八经老古董的空姐妆。童小瞳把黑眼圈都画好了,她说那是熊猫妆,刘静完全欣赏无能,只觉得是农村烧火丫头抹了一脸锅底灰。
“化妆是我们空姐要熟悉掌握的基础技能之一。在役空姐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化妆,妆容不过关,乘务组长完全有权利不让你上飞机。”毛春花在刘静的眼上仔细地上着眼线,“就让你们看看老牌空姐化腐朽为神奇的手。”
被称为腐朽的刘静神思恍惚,木偶似的被摆弄过下课。
童家的司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在门口分开的时候,童小瞳突然问:“小静,你说,要是一个弱智约我去电玩厅门口见面,我该不该去呢?”这种突兀的问题让刘静有些消化不小,只是圆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她,童小瞳放弃地垂下肩,“好了,我知道我问错人了,问你还不如直接求我妈托梦,我先走了。”
回到保全公司,刘静心事重重地在训练室她戴上拳套将所有的复杂情绪都打在沙袋上。
“这场面真是百年难遇啊,空姐也打沙袋?”阿猛靠着门叼着跟烟,“你这什么表情啊?谁虐待你了?”
不知道谁把刘静回来的消息散播出去了,门口的围着一群肌肉纠结的老爷们儿,看着这刚来时的小土包子画着漂亮的妆穿着短裙和高跟鞋,就像只洗掉了泥巴的天鹅被这群癞蛤蟆肖想。
她把拳头狠狠地砸到地上,“猛哥,你这个任务会毁了我的!”
“怎么了?变回女人不好吗?”
大家忙不迭的点头,好啊,当然好,要是每天都能看见就更好了。
刘静瞪了他们一眼,恶狠狠的,“看什么看!要打架吗?”
门口的人在十秒内跑得无影无踪。
“别那么凶,会找不到男朋友的。”阿猛取笑她,“你不会又要说这个任务你不想做了吧?”
刘静咬了咬牙,“猛哥,我说真的,这个任务我想我没办法执行下去了。”
“说说看。”
这些日子唐悦给她带来的震撼和恐慌感陌生得让她不知道如何描述,只能混乱地阐述自己观点,“这个任务正在慢慢消磨我的意志力和警惕性。或者说,我的警惕性和攻击性对于这个任务的本质来说,偏高。为此我的一位助教老师被我打掉了两颗牙,男生们都把我当怪物一样看,因为他们稍微离我近一些就会被我一脚踹开,还有一位同学在递给我名片的时候被我打得差点小便失禁。”刘静说的颠三倒四,“还有……我快要被饿死了。”
阿猛吐了个烟圈,悠哉悠哉的,“那童小姐的处境呢?”
“危险指数极低,根据我的观察,童小瞳身边没有潜在的威胁。”
“今天是你执行任务的第几天?”
刘静愣了愣,“第十八天。”
“十八天……”阿猛默默地重复一句,而后把烟头扔地上踩死猛然抬起头,大声喝,“编号602!”
“到!”刘静一激灵站得笔直。
阿猛恶狠狠地指着她的鼻子,“十八天!这才十八天!我们的战友可以在毒贩身边卧底整整十年!十年!你是十八天!你知不知道军人是没有资格选择战场的!是战场选择了你!我当初是怎么教导你的!你是不是个职业军人!军人的天职就是执行任务!就算死你也不能死在你战场以外的地方!才离开部队几天你就想当逃兵!你个孬兵!告诉我到底该不该纵容你当这个逃兵?!”
这席话简直比将她绑在树上饿上个七天七夜都让她难受,是的,她不能放弃,因为她是军人,她不能!
“不!不当逃兵!”
“那就给我滚回去继续执行你的任务!”
“是!”
刘静咬着嘴唇走出保全公司,站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头顶的锺錶显示着一点半。距离唐悦约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是的。逃兵。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跟这个词狭路相逢,还是以最狼狈的姿态。
即使现在已经不是在部队里,没有纪律的约束,没有任何人要求你去必须去做什么,她不再是人民的武器。这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事实,她回头着看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与大街上的每一个女孩子都没什么两样了。
童小瞳回到家保姆阿姨已经做好了一大桌子她爱吃的菜等着了。老爷子夸张地把女儿拉过来前后左右的看,“哎哟我闺女都瘦了。”捧着小瞳愤世嫉俗的小脸一番揉捏,吧唧亲一口,“半个月没见了,想死爸爸了。”
看着自家老头子瘪着嘴都快哭了,小瞳十分头大,“求求你了,千万别啊,我是去学校又不是去利比亚战场。”按照平时的路数搂住老爸回亲一口,“乖啊老爸,我都饿死了,学校食堂里的饭吃得我都想出家算了!”
有些东西叫做当时只道是寻常,比如一蔬一饭,重新拥有后才知道难得。
童小瞳越吃心情越低落,以前她真的把一些都当做寻常,生在有钱的家庭有爸爸的溺爱,她只抱怨爸爸忙着工作没时间赔她,妈妈去的早没享受到母爱。她曾经幼稚的因为这一切而怨恨叛逆过,如今想来自己根本就是讨厌鬼一个——可爸爸却没嫌弃她。
她突然发现老爸眼角的纹路好似阡陌交错的小溪流,原来已经那么多那么乱了。
“怎么停筷子了?多吃点,回去继续当你的小尼姑。”
小瞳眼一热,嘴硬的叫着“啰嗦死了”忙低头扒饭。
下午四点半她出现在奇迹电玩厅的门口,电玩城门口摆着几台夹娃娃的机器。小瞳一眼就看见明哲穿着灰色的休闲套装,被几个女孩子围着不时传来阵阵兴奋的尖叫声。她没往前走,就站在原地看着,明哲专注而准确地转动着手柄,女孩叫着“我要灰太狼”,夹子稳稳地落下去夹住娃娃,女孩们屏息了半晌等娃娃掉出来边尖叫边转圈。
笑容是可以传染的东西,童小瞳在旁边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明哲回头看见了她,愣了一下,笑容更亮眼了,跟女孩子们挥手告别然后跑过来。童小瞳忙收敛了笑容做出高深莫测的表情,跟个妓院老鸨教训不听话的小姐一样,指着他的鼻子,“你对那群花痴笑什么笑,你卖笑的啊,她们给你钱了啊?”
“你心情不好啊?”明哲问。
童小瞳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你哪里看出我心情不好,我好得很!”
明哲摆着无敌的笑脸,“你心情好的表现真奇特啊,既然心情好,那我们进去玩吧,玩赛车好不好?”
心理年龄十岁的人理解能力差也是正常的,不过童小瞳一点儿脾气都发不出来,只能被这个乐颠颠的家伙拉着进去了。明哲兑换了五百块钱的筹码,拎着沉甸甸的一袋子游戏币,童小瞳觉得这孩子真败家。
“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来玩篮球机,把球一个个扔进篮框里,就好像把那些坏的事情一个个的丢掉一样。”明哲问,“你要不要试试?”
“我说我心情很好!”童小瞳嚣张地抱着胳膊,“这么幼稚的游戏我才不玩呢。”
“……那你跟我说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你听不懂中国话吗?”
明哲立刻托着下巴抬高眼皮装可爱,“说嘛说嘛,你可以把我当垃圾桶。”
童小瞳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迅速的干瘪下来,无精打采地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心理年龄的只有十岁的男人做事真不成熟,这个时候最体面的做法应该是顺着她来就好了。可她明知道明哲只是个奇怪的新鲜的家伙,她还是来赴约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寂寞呢?
“喂,你觉得马愤怎么样?”
“不怎么样。”明哲立刻说。
“是不怎么样。”童小瞳沉默了一下,“你知道吗?我之所以来上空校,其实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来这裏,我不想看到他甩了我以后开开心心的去追别的女生,所以我故意捣乱,想把他抢回来,然后再狠狠的甩掉他……我原本是这么准备的,否则我不甘心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抛弃,像一块用完的抹布一样……”
身后的篮球机有了破了记录发出庆祝的乐曲声,明哲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眼底一片阴沉的颜色,“很好啊,他本来就是欠修理的,现在呢,你心疼了还是后悔了?”
“都不是。”
明哲抬起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童小瞳扯起嘴角,伤感地看着他,“我现在明白了,人是不会在自己不在乎的人身上花那么多时间的,恨的反面是爱,没有爱又哪来的恨呢?所以我决定了……”她深呼吸一口,“我的人生里从此再也没有任何时间分给这个人了。”
胜利来得太突然,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把那个混蛋马愤尽快从童小瞳的心裏赶走,因为有人在那里,他就不能走进去。心脏真的太小了,根本挤不下两个人。
明哲面对笑着眼睛却都是泪的女孩,心裏瞬间涨得满满的。这是他熟悉的童小瞳,她这次才真正彻底从失恋中走了出来。有人说失恋就好像是升学考试,聪明的学生会因此进入更高的学府,而笨蛋学生会复课重蹈覆辙。
“……我突然想到一个很好玩的游戏!”
刚才还结着愁怨的少女情怀总是诗的童小瞳看他这么高兴,一下子愤怒了,有没有搞错啊,作为男人最体面的做法此刻应该是赞美加安慰吧,真是够了,她一把捏住明哲的脸,“好玩个头,弄死你更好玩,你要不要试试啊?”
“人家是为了恭喜你重获新生,然后想散财祈福嘛。”
小瞳一下子来了兴致,“散财?……好,我们去酒吧请陌生人喝酒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