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2)

伏神 十四郎 4897 字 6个月前

“先别急着下定论。”镇明冷静地说着,“此事保不准是白虎暗中指示,引诱出幕后捣鬼的人。倘若果真如此,只怕落伽城主已经被确定为背叛者了。”

“假若他不知道呢?”玄武反问,“那是不是意味着有人联合起来打算反太元山?都说了暗中拿下!只怕白虎现在内外皆忧,太元山一旦颠覆,神界数千年基业,就此摧毁了!”

“那就摧毁吧。”清瓷淡淡打断了他的话,玄武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清瓷!你当真这样想?”

清瓷笑了笑,轻道:“难道还有假的不成?何况就算现在不摧毁,以后也会摧毁,和麝香山一样,渐渐败坏。神界算什么?数千年算什么?只怕我们在历史上,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过程。兴衰胜败,你不是已经看清楚了吗?原来还是放不下所谓神的包袱。”

“这不是兴衰胜败!”玄武正色说着,“这是巧取豪夺!有违天理!”

“天理是谁订的?果真有天理,岂会冷眼看凡人被众神压迫。时代不需要神的存在了,凡人想自己做王,这道理就和当年神界建立一样,他们想做神,所以推翻之前的老化权力。不同的就是你们拥有异能,他们却永远是普通凡人。”

清瓷缓缓卷着手指上的头发,一面又道:“那次去灵泉,看了门前的石像,我便猜到,只怕初代麝香王隐瞒了当年的实情。神界到底是怎么建立的,有没有人反对,这些到后来都成了禁忌之话。你我之前的推测,也没有任何依据。但神原本就是人自封的,这话总没错吧?”

镇明叹了一声,“二位别急着争辩了,现在说初代的事情,还有什么意义?”他望向辰星,希望他也说两句话打圆场,谁知他却脸色苍白地转过头去望窗外,装作什么也没听到。镇明无奈,只好又道:“神原本是拥有异能的人,在下就是其中一个。但现在的问题是,目前的背叛者并没有任何异能,他们是绝对普通的凡人,妄想称帝弑神,长期以往,神界还能叫做神界吗?”

非嫣一直保持沉默的,忽然喃喃道:“神界在凡人眼里,只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家,麝香山的破败,也意味着信仰的消失。人对神没有了信仰,神界也不过就是可以肖想的富贵场所……哦,我只是猜的。”

众人一片沉默,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过了一会,玄武清瓷非嫣辰星四人,同时看向镇明,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办,镇明?”他们四个第一次如此默契,互相看着对方,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镇明向来稳重睿智,相处久了,连玄武二人都习惯将决定权交给他。四人这一问,把镇明问得呆住。

非嫣笑吟吟地拉住他的胳膊,笑道:“说话啊,我们都等着大人的指示呢!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镇明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留在岷山,继续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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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陀罗和落伽的暴动好像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宝钦,城外驻扎的四千禁军也没有令松林的脸染上一点忧色。他在书房里用小狼毫勾勒一朵红梅,神态专注却又悠闲。

勾勒红梅用的是最好的朱砂,产自青杨山,其色如血,夺目之极。他好像不小心多蘸了一些,乍一看雪白的纸上几团小小的血滴,甚是怵目。身旁的侍女为案旁的紫铜鼎里加了一把龙涎香,又沏来一杯香雪茶,一时间屋内幽香袅袅,令人心旷神怡。

书房门突然开了,一个身影带着惶恐快步冲进来,“松林大人!”他的声音是愤怒而且惊惶的,“城外四千禁军又逼近了一里!您当真一点都不在乎么?请上书太元王!不要让宝钦百姓徒受惊扰!”

松林挑了挑眉头,放下毛笔,缓缓捋了捋胡子,笑道:“啊,是素景!快来看看,老夫的红梅画得可好?这青杨山产的朱砂果然十分妙用,比市面上的色泽鲜了许多。”

被叫做素景的男子,是白虎亲自指派去辅佐宝钦城主的神官,平时在行宫内由于身份特殊,所以无论去任何地方都不敢有人阻拦。人人都不是白痴,白虎表面上说是辅佐,其实谁都知道那是安排的明眼线,一面监视松林,一面震慑他不许他有任何异动。他是个二十五岁上下的青年人,眉清目秀,神色间很有些骄纵,然而此刻平时的骄纵全被惊惶所取代。

他见白虎大发禁军驻扎城外,眼看就要大祸临头,而城主居然还在书房里优哉地画什么劳什子梅花,不由怒上心头,一步踏上将那幅红梅扯个粉碎。

“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情画画!你将宝钦数十万城民置于何地,你又将自己这个城主的职责置于何地?!”素景厉声说着,一眼瞥见松林还在捧着杯子喝茶,干脆一巴掌把茶杯掀去地上,咣当一声杯子碎了,茶水撒了一地。旁边的侍女吓得赶紧跪下,大气也不敢出。

松林皱了皱眉,叹道:“素景,你冷静一些。太元王自有他的打算,你我二人空在这裏着急有什么用?”

“什么叫没有用?!难道城主不该负起责任吗?自禁军逼近,就没见你去过正殿!也不见你送信给太元王询问!还是你又暗中搞了什么鬼,要整个宝钦给你赔罪?!”素景气极败坏地吼着,几乎要跳起来。

松林正色道:“此事一定与曼陀罗暴乱有联系,太元王自有安排,岂是你我能够干涉的?何况自古以来,法不治众,宝钦如此大镇,就算犯了任何过失,自由我一人承担!莫非你以为太元王是如此昏庸之人么?!”

“你……!”素景辩他不过,不由涨红了脸,厉声道:“好!当真如你所说,为何要派四千禁军驻扎城门前?每日|逼近一里,城内现在上下皆惶恐不安!你说得好听,一人承担!怎么不见你去大军前放豪言?!”

松林顿了一下,方轻声道:“不需我去请罪,一切皆在太元王掌握之中。我静候王的责问旨意。你下去吧!松林虽然不才,好歹也是一城之主,还轮不到你来给我指名定罪!”

素景大怒,偏偏也不敢真的与他就这个问题争辩下去,自顾自踌躇了半晌,只得讪讪离去。侍女赶紧取来抹布水盆整理地板,松林挥手让她出去,然后自己稍稍整理了一下,便坐去椅子上看书。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松林取来火石,点灯,烛火明灭跳跃,他的影子也在墙上摇晃。四下里无比安静,从这股子安静里,却透出仓皇不安的味道。

桌上烛火忽然猛烈一跳,松林缓缓放下手中书卷,门口静静地站着一个人,月光映在他的长发上,朦蒙胧胧地,看不清脸庞。他在看他,也不知来了多久,却一字不说。松林眼神缓缓一动,站了起来,轻声道:“太元王应该是让你暗地里观察我,而你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走出来,不怕被怪罪?”

那人依然不说话,他往前走了两步,烛火映上他清秀的脸,松林倒吃了一惊,“居然是女宿大人。深夜来访,有何贵干?莫不是太元王有密旨?”

女宿怔怔地看着他,目光幽深漠然,竟好似裏面完全空了,看不出半点思绪。松林更加吃惊,一时摸不透白虎的意思,便住嘴不再说话。女宿走至近前,突然张嘴低声道:“不若梦里相见。”

松林几乎是本能地接了一句,“相见也是惘然。你……”

女宿喃喃道:“暗星大人有话要我转达,你听仔细了。”

松林赶紧摆手,“等等!你到底是怎么了?暗星大人她……怎么会……”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女宿漠然的脸,女宿向来是白虎身边的心腹,他怎么会知道暗星大人与自己之间的暗语?他怎么会突然投向暗星一方?

女宿轻声道:“暗星大人有话转达,你听仔细了。”还是那一句。松林突然觉得奇怪,于是仔细看着他的眼睛,却见女宿的瞳仁变做尖细的一条,仿佛兽的眼睛,那瞳仁还在灼灼跳动,仿佛在做什么痛苦挣扎。他恍然大悟,原来他被暗星抓住了空隙,施了瞳术!

松林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这算不算天也助他?他笑道:“在下洗耳恭听!请说。”

女宿轻声道:“关于城外四千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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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未到,白虎又收到公文——“曼陀罗连同周边纹瀑,苍雀,冢首山,北方数个大镇暴乱皆平,城主各司其职,暴民皆已关押至地牢,等候裁决。落伽情势稳定,并无异常。宝钦城门始终不开,四千禁军令城内百姓惶恐不安,经查,城内依旧没有任何异动,城主松林每日只在房中饮酒作画,不思庶民之苦。”

白虎陡然笑出了声,“宝钦的公文是素景写的吧?他对松林意见一直很大,这番上书,只怕一是求朕退兵,二是要求撤了松林的职。”

玉阶下众神官皆叩首请求,“恳请太元王退兵,以安抚民心。”

白虎挑眉望着下面一干新老神官,之前叫他们决策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推得厉害,个个都说自己无才无德,现在情势稳定了,又得意起来,做出大贤的模样。堂堂神界太元山,怎么养了这么一群两面人物?

他朗声道:“依众卿所言,传朕口谕,令尚婴,赋绮,玉成烟三人接旨之日即刻返回太元山,路上不得扰民。地牢中的暴民若有悔过自新的,一一好生放出,倘若执迷不悟,斩立决!”

阶下一片颂德之声,白虎权当不闻,挥手退朝。尚婴三人接到圣旨是三天之后了,立即领旨返回,浩浩荡荡的神界禁军骑着骥兽,又令凡人产生了不小的骚动。

班师回朝当夜,白虎安扎在曼陀罗,宝钦,落伽三城的眼线,统统被暗杀,竟无一人知晓。三城广开城门,令暴动城民趁夜流窜,相聚宝钦稳固势力,主要暴乱领袖聚集在宝钦城内,只待一人令下,随机而动,降服各地驻扎兵力,得逞大业。

当然,这些白虎都不知道,城主们纷纷上报斩了多少暴民,降服了多少人。白虎暗中派出女宿去访查,果然如此,终于放下心来。神界十分安宁寂静,再无人生事,也无人上报暴动,看上去情势一片大好,安静到……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

神界禁军回太元山的时候,非嫣他们还在岷山镇无所事事,每天数着茅草玩算卦。大军经过岷山,飞得极低,战士的衣角仿佛都可以划过头顶。非嫣胆子向来很大,眼看大军行过却也不惧,站在街心仰头看。

“你看什么呢?小心被骥兽抓!它们的爪子很厉害的!”镇明向她走去,打算把这个惹事精提回去。非嫣忽然抓住他的袖子,大声喊了起来——因为骥兽飞过的时候声势很大,她不得不喊——“你不觉得这些禁军有点不对劲吗?”她指着上面快速飞过的骥兽。

镇明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正要说话,却听辰星说道:“没有什么啊!都穿着神界的盔甲,上次不也一样?”

镇明沉声道:“不!等等!发色不一样!”神界之中,做禁军的有许多都是散妖,有一点小妖力,却不足为惧。妖炼成人形,需要两百年,然而发色和眸色却只有在修炼五百年以上才会变做与凡人一样的墨色。禁军多是五百年不到的小妖,因此当时出兵,骥兽上的士兵头发五颜六色什么都有。

“……他们的头发都是黑的!”非嫣叫了起来,难道派出的禁军与回师的禁军还分两拨不成?

言语间,骥兽快速飞过,不一会,大军就飞去了烟雾渺茫的太元山外,再看不见踪影。非嫣几人怔怔地站在街道上,半晌,清瓷忽然轻道:“偷梁换柱?莫非落伽城主与赋绮商量的就是此事?”

当时他们的谈话里提到了“换装而归,就此拿下”,莫非禁军三将领早就被人收买,趁出兵的机会将禁军全部散去,换成了敌对方的人马?

镇明只觉背后冷汗潸潸而下,他怔了良久,才喃喃道:“那些……莫非都是凡人?”神界禁军八千人,统统换成暴动的凡人,潜入太元山……那么真正的神界禁军去了什么地方?难道太元山这些人早有反意?他们什么时候商量的?八千凡人混入太元山,究竟要做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诡异,忍不住心惊肉跳。莫非以暴反暴,趁白虎不备将太元山上下杀尽?他们忘记了太元山还有个被白虎吃得死死的暗星么?八千人算什么?当年司月一人一剑便斩杀了三万铁骑!他们太小看神的力量了!

“只怕这次,白虎难逃一劫。”玄武的话打断了他的深思,“我总觉得这次暴动来的快去的快,显然是被高人操纵。目的恐怕也不是真的要反,而是借此混淆白虎的注意力!我猜不光太元山禁军被换,只怕三大城镇早就做好了准备!白虎还被蒙在鼓里!”

他说完,看向镇明,“怎么办,镇明?我们就此冷眼观看,还是……?”

众人都望向镇明,这一次,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怎么办?这个问题,他也在问自己。让神界就此崩溃消失,还是继续白虎的太元天下?他承认,一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凡人要的是什么。

幸福,对每个人来说或许拥有不同含义,不光是吃饱喝足,与爱人相拥而眠那么简单。再想想,凡人追求的,果真是幸福么?推翻神的王朝,仇恨一切异能之人,这是幸福还是奢求?满足这个词,他从来没在凡人身上见过。他们,难道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满足?

他怔怔看着太元山的方向,很久很久,才轻道:“我……不知道,我们该维护的人和事,究竟值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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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禁军回朝,白虎自然免不了勉励一番,又赐了美酒金花给三将领。他从来也不是武将,与神界禁军接触几乎没有,因此这般玲珑心思的一个人,居然丝毫没发觉禁军的异常。待众人各自归位之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看澄砂。

暴乱一事如此顺利解决,其实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纵然抱着警惕的心思,却觉得捏紧了拳头找不到下手的地方。造成扑朔迷离的人,到底是谁?白虎觉得现在草木皆兵,然而周围太平静了,平静到他几乎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怀疑。

他想去看看澄砂,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知道她此刻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