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这片被风雪吹拂的凄凉坟场,或许她的姐妹,她的兄弟,甚至她的父皇母后……都被丢弃在这裏。
她再一次觉得无法面对,这种沉重胜过伤悲,胜过愤怒,胜过任何一种情感,让她手足无措,心如刀绞。她经历过这种情绪,在听到父皇丧钟的那一刻。
屠杀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乱葬岗整整扩大了三倍,终于在一个暴雪天气后,再没有尸首送来丢弃。
快过年了,在旧的一年即将结束的时候,把所有碍眼的人都处理完毕,新的一年,对申屠铖来说,是一个繁花锦簇的春。
厚厚的积雪掩埋了所有狰狞的哀伤,斓丹仍旧坐在门口看,身体被冷透。她庆幸这刺骨的寒,心被冻住了,情感也冷缩在什么地方,不来打扰她,让她能浑浑噩噩,行尸走肉般僵硬生存下去。
一个衣衫单薄的妇人踩着雪,艰难地一路行来。
斓丹看着她,她是第一个来祭奠的人,不知道谁是她冒着这样的风雪来看的人。
等她走近,斓丹的身体颤抖起来,可仍旧不能动。是斓蓝,她的二姐,斓蓝荆钗布裙,面容憔悴,像换了个人,斓丹只是靠第一眼的直觉辨认出来,走近细看,反而有些疑惑。
斓蓝走向草屋,与僵直木讷坐在门边的斓丹擦身而过,她看了斓丹一眼,面无表情。
斓丹心跳得很厉害,这么刺骨的冷天里,后背竟然出了细细的汗。
她完全懵了,没想到能见到二姐,她想认,却不敢,人抖得几乎抽搐,不得不紧紧攥住拳头,稍微稳一稳。
“请问,”斓蓝叩了叩柴门,问的是屋里熬药的老头,再也没看肮脏痴獃的“妇人”一眼。“哪个是……”她顿了一下,仿佛说出这个名字让她十分为难,最后还是神色复杂地说,“萧斓丹的墓?”
老头显然没想到有人会来祭拜斓丹,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看了门口颤抖的背影一眼。
见老头不答,斓蓝皱眉想了想,解释道:“就是……就是前朝的……丹阳公主。”前朝两个字被她说得苦涩满溢,她不得不抿了下嘴,克制自己的情绪。
老头起身,走到门口,挡在斓丹身前,提防她出声相认,也随手一指远处的荒坟,成心打发斓蓝。
斓蓝道了声谢,蹒跚走到老头胡乱指认的坟前,蹲身打开胳膊上挎的竹篮,拿出简薄的香火祭品。
坟地很静,寒风细细送来她的低语,“本不该来祭你,你这个糊涂东西!”斓蓝困难地在风中点燃纸香,恨恨骂道。“可是,你不受些家里人的香火,怕是难以超生吧?恨你归恨你,事到如今,你也去罢。”
斓丹抖得几乎坐不住,仿佛自己真的是那个在黑暗里徘徊无助的阴魂,等着这一缕飘渺欲断的香烟救赎。
“我早说过你!申屠铖,申屠公子,名满京华,父皇母后眼中的俊才秀士,就算得配公主,也是斓凰下嫁,他怎么可能看上你这个无宠无势,才貌平平的姑娘?”
斓丹咬住嘴唇,想让牙齿不要撞的格格作响,她记得,二姐说过这些话。
因为二姐说过,她还暗暗怨怼过,觉得姐妹中二姐最不好相处,说话刺人,见不得她好,宁可敬而远之。
没想到,此时此刻,能来为她烧几张纸钱,上一注香烟的,竟然是二姐。
斓蓝长叹一口气,“申屠铖人面兽心,城府极深,他算计了全天下,小小一个你,这么傻,这么可怜,怎么能抵挡他呢?不过一场冤孽。你下了黄泉,多饮几碗孟婆汤,全忘了吧,全忘了!从今往后,我,我们萧家的人,也再不会来看你,毕竟你犯下如此罪孽。可是……”斓蓝擦着奔涌而出的眼泪,“你却是申屠铖杀的第一个萧家人,我竟不知道是恨你多一些,还是可怜你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