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前往清凉寺的车队整点完毕,准备出发。
此行的目的,是护送太常寺少卿邓广明,以及包括黛瑶在内的三位画师前往清凉寺。皇帝钦点了德远将军何宏领队护送,何宏带了一队三十余人的亲兵。由于同时还要护送一些物资入寺,所以太常寺又出了四个人随车,并从兵部借了一队人马来,负责随时看管清点物资,以免遗漏。兵部来的人,也有个十几二十人,再加上吴文揽带过来的人,这一行竟也快有百人之多,还颇有些浩浩荡荡的感觉。
三名画师,两男一女,都各自带了使女或者书僮,各自乘坐一辆马车。温岱珩将黛瑶与秦桑送上车,并告知自己的马车就在后面,有事尽管叫他。温岱珩回车后,秦桑便开始将随身携带的东西摆放到马车内的各处地方,黛瑶则启了车帘往外探看。
吴文揽与何将军说了些什么,拱手行了致谢礼,便往黛瑶所在的马车而来。将自己带来的人安排在马车前后周围之后,他轻轻一跃身,似乎坐上车来。黛瑶一惊,连忙启了前帘,说道:“吴先生,我只是随口与阮姐姐开玩笑的,吴先生不要信以为真。吴先生回自己的车吧,不要真为我驾车了!”
吴文揽顾自坐定,拾过马缰,头也不回地说道:“我没有马车,温小姐是要我骑马去呢,还是走路去?”
黛瑶这才想起,他方才是骑马来的。跟随他而来的马车,是阮嘉瑜的,她走的时候,也已经乘坐回去了。听出他的话中,颇有不悦之意,黛瑶歉然说道:“吴先生乃是国之大材,却受托前来护送我上清凉寺,实在大材小用。只是阮姐姐亦是出于关心我,一番好意,却之不恭。拿这样的小事劳烦吴先生,我心里已是过意不去,怎好再委屈吴先生为我驾车。我让兄长为先生再准备一辆马车。”
“温小姐以为我心中不悦?”吴文揽这时倒回过头,幽深的目光柔柔地落在黛瑶脸上,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喜怒。
“先生没有么?”黛瑶也不否认自己的想法。
吴文揽笑道:“对于将士来说,战事无大小之分,任务无轻重之别。我既然已经受了命令,自会全力以赴,绝无怨言。”
“那吴先生刚才……”黛瑶意指他之前应她的那句话中,确实是颇有怨怼之意。
此时,车队前方何将军振臂一挥,喝了声“出发”,队伍中列和队尾的士兵相继应喝完毕,队伍便正式出发了。吴文揽回过头正视前方,一抖缰绳,轻喝了声“驾”,马车便开始缓缓前行了。调整好与前方马车的距离后,方才回黛瑶的话:“我只是觉得温小姐让我回车,并认为让我驾车是委屈了我,有些没道理……温小姐是觉得,为人驾车,是低人一等的事么?”
黛瑶顿时有些语噎,她也是一番好意,怕委屈了他。不想却被他想成是轻视车夫这一职业了。“我只是觉得吴先生是军师,军师不都是坐在帐里或者车里,运筹于帷幄之中的么?至于驾车,自有车夫代劳,各有分工,不必事必躬亲。”
吴文揽笑了笑,说道:“看来,温小姐看了不少书啊。”
黛瑶当然听得出他话语中的轻视嘲讽之意,微微抿了抿唇,说了句“先生过奖了”,便放下车帘,坐回身来。
“小姐。”秦桑已经拾掇好东西,在车厢里铺了两层雪貂皮,柔软又温暖。还有两个靠枕,就着车厢放着,可以防颠簸,也可以靠着休憩。秦桑扶黛瑶坐回来,靠在靠枕上,一边低声说道:“小姐,这吴先生真古怪,好端端的,说的话,像与我们有仇似的。”
“罢了。”黛瑶叹了口气。“他是天下第一军师,是带兵打仗,创不世之功业的。让他来护送,本身就是强人所难,他心中有不满,也再所难免。反正有何将军与兄长在,这一路去,估计也没什么事情,我们尽量不去麻烦他就是。”
秦桑应了声:“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罢。”
黛瑶何尝不是这么觉得,她也是一番好意,满怀歉意地说在为他另外准备车辆。他不领情就罢了,反而回过头来指责她歧视车夫。就算来这一趟,非他所愿。但他既然来了,又何必将气撒在她身上。他堂堂一代军师,气量也不至于会这么小吧?
继而联想到他坚决不肯入仕那一茬,难道当初求仕不遇,对他的影响太大,以致于他对贵族阶层都有敌意?可是,他又入了庆王麾下,成为庆王的左膀右臂。庆王乃是当今皇上的胞弟,那不就是最大的贵族阶级么?
出京这一段路,都非常平整,马车也行得平稳,黛瑶便蜷身靠在靠枕上小寐。今天为赶时辰,起得早。过会儿出了京城地界,进入通北官道。虽说近年来刚刚重新修整过,但终是沙石铺就,多少有些颠簸,所以便趁着这会儿赶紧补个觉。
但即使这段路相对平整,马车里终比不得家里的高床暖枕,睡得颇不安稳。而且进入官道后,来往的行人商号愈多,车马声、驼铃声、呼喊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根本就无法入睡。黛瑶眯着眼睛小憩了会,便坐起来,启了车窗的小帘子,靠近看书。
刚看了两页,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隐约还听到有人在唤“何将军”。
“朝廷的人吗?”黛瑶正了正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