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灰!”
姬星漏很快被灰色的身影吸引了目光,他跑过去两步确定了是那匹曾经救过他的灰狼,星眸瞬间明亮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呐!”姬星漏抱过去,抱了抱大灰的脖子。
姬无镜瞥了一眼,解释:“它从小被你父亲救下悉心照料。你父亲去世之后,大灰一直留在皇陵陪你父亲。”
“没想到大灰……”温静姗望着大灰,有些怅然。
大灰仰天长啸,不理姬星漏,朝温静姗跑过去,它跑到温静姗面前,幽蓝色的眼睛望向温静姗的拐杖,瞳仁缩了缩,然后它前腿跪下去,去舔温静姗的伤腿。
温静姗心中触动,将手心覆在它的头上,沿着它的脖子向后背轻轻捋去——就像曾经姬崇时常的动作。
掌心不及尾,泪已湿满脸。
姬星漏别别扭扭地走过去,瞧了一眼温静姗脸上的泪,别开视线,不高兴地说:“它喜欢你不喜欢我……”
温静姗弯唇,她垂眸,含笑望着大灰,沙哑开口:“你要识得他,他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你还蹭过呢。”
温静姗将手搭在自己的腹部,做了个拢起的手势。
大灰歪着头,幽蓝色的眼睛里浮现茫然。
“阿崇说,要你陪着他玩陪着他长大的……”
眼泪滴落,再不能言。
“你、你别哭了!我不跟你抢大灰,它喜欢你就喜欢你好了……你别哭啊你!”姬星漏手足无措,笨拙地将大灰往温静姗面前推去。
温静姗侧过脸,用帕子擦了泪,再回过头来望向姬星漏时,已经是一张笑脸。她让姬星漏去和大灰玩,想独自在姬崇的陵墓前待一会儿。
顾见骊和姬无镜去远处的偏殿等着温静姗。姬星漏跟着顾见骊和姬无镜离开,身边跟着大灰。他频频回头望向温静姗。后来走得远了,树木和叠墙遮了视线,他还是频频朝着温静姗的方向看去。一直走到了偏殿,他像个大人似地重重叹了口气。
顾见骊摸了摸他的头,问:“外面冷,我们进去等好不好?还是你要和大灰在外面玩?”
“在外面玩。”姬星漏眼珠子转了转。
等顾见骊和姬无镜进了偏殿,姬星漏立刻带着大灰往回走。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啊?”侍卫询问。
姬星漏理也不理他,凭着记忆往回找去。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赶紧寸步不离地跟了上去。
皇陵肃穆,手执宝剑的俑人夹道而立。巡逻的侍卫走在空旷的砖路上,一个时辰一换。
大灰忽然窜了出去。
“大灰!大灰!大灰你等等我!”姬星漏在后面追。两个侍卫赶紧追上去。
偏殿内,顾见骊正与姬无镜说起姬星漏的登基大典。宫里的侍卫赶来,急急禀告姬岩在别院中失踪一事。
姬无镜懒散的神色顿时一收,迅速起身,朝着姬崇的陵墓赶去。
顾见骊也急忙跟了上去。她迈出门槛,询问守在庭院里的侍卫:“陛下去哪儿了?”
从侍卫口中得知姬星漏带着大灰去寻温静姗,顾见骊心中更是一惊。
当他们两个人赶到姬崇陵墓时,温静姗已经不见了踪影。留下陪着温静姗的两个侍卫已经咽了气,鲜血染脏了陵墓前纤尘不染的砖路。
而陵墓的沉重石门被打开了。
顾见骊随口抱怨:“这皇陵的守卫怎么这么差!”
她却是不知道,对于旁人,这皇陵自然入不得。可是姬岩身为皇子,自然知晓皇陵种种机关和暗道。当年重修时,他亦有参与。
“我好像听见大灰的声音了!”顾见骊说着,急忙下意识地拉住姬无镜的手腕,和他一同往陵墓里去。
下方修建的陵墓中摆放着姬崇的殉葬品,手握弓箭、长刀和盾牌的俑人随处可见。两侧石墙上悬着照明的夜明珠,将昏暗的陵墓中照出一片发白的冷光。
“星漏——”顾见骊一边喊,一边寻找。
同来的侍卫四散开,沿着不同的路去寻找。
一间石室里,姬岩手中的剑搭在温静姗的肩上。一旁的姬星漏愤怒地瞪着姬岩。
姬岩一路将人压到这里来,一直阴着脸沉默。
隐约听见侍卫的脚步声,姬星漏立刻转过头去。
“不要发出声音。”姬岩威胁。
姬星漏愤恨地瞪着姬岩,恨得咬牙切齿。
温静姗劝:“二弟何必如此?事到如今,做个闲散王爷岂不是很好?当年殿下之死,二弟是受人蒙骗,我们已既往不咎……”
“闭嘴!”
姬岩侧过耳,听见顾见骊的呼喊声,眼中的眸光闪烁,嘴角扯起一道冷笑。
顾见骊定然不会独自进来,姬无镜必然陪在她身边。
姬岩低头,冷眼瞥向姬星漏,说道:“去找人来救你母妃。”
姬星漏愣住了,他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姬岩的话。
温静姗也是微怔。姬岩放姬星漏离开寻救兵?温静姗原本只是怀疑姬岩的目标不是姬星漏,此番才彻底确定。
“还不去?”姬岩手腕微动,搭在温静姗肩上的长剑离温静姗的脖子又近了几分。
姬星漏看了温静姗一眼,转身撒腿去跑,一边跑一边喊:“爹爹!爹爹!我在这里!”
姬岩押着温静姗向后退。温静姗被姬岩擒住时便丢了拐杖,此时被姬岩押着向后腿,脚步更是趔趄不稳,走得艰难。
姬岩看了她一眼,放慢了脚步。
“六年前有一回我酒后失态言语冲撞了父皇,父皇大怒,是你向父皇求了情,才免了我当众受罚。”
温静姗惊讶地看向他。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可是她已经记不太清了。那时候夺权尚未开始,宫中几位皇子至少表面上都是一副兄友弟恭……
“是我一时糊涂中了姬岚的奸计害了大皇兄。我对不起大皇兄,今日亦不会再害他的妻儿。”
“那你……”温静姗蹙眉。
姬岩眼中迸出仇恨的目光,阴森道:“我只取姬昭的狗命!这狗贼竟敢这般耍弄我!不杀了他难解我心头之恨!”
温静姗立刻劝他:“二弟,你既不想再争权,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再言,那姬昭是什么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动不了他,平白丧了命可如何是好?”
“呵。”姬岩冷笑,“我自有办法。我今日敢来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当然有取他狗命的法子!”
“二弟,悬崖勒马啊!你可有妻儿?你的家人定然不愿意你冒险,他们定然在家里等着你!”
孙引兰抱着煜哥儿的身影浮现眼前,姬岩的眼中浮现一抹犹豫。
然而只是一瞬罢了。
眼前的画面里,孙引兰母子的身影不再,变成了逼宫那一日的画面。他一个个念出心腹大臣的名字,那些前几天还信誓旦旦表忠心的大臣们,转瞬间彷如不认识他一样!
那些臣子说的话一遍遍回响在姬岩耳畔。他们的脸逐渐扭曲,指着他哈哈大笑,笑他是个傻子,笑他是个跳梁小丑。
再想起曾经他们的表忠心,还有那些称兄道弟的画面……姬岩只觉得讽刺到可笑,可笑至极!
他们这些人和姬昭一样,一直在暗地里笑话了他很久吧?
“姬昭此等阴险狡诈卑鄙之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温静姗心中一沉,知道姬岩当真是恨姬昭入骨,恐不会善罢甘休。这该如何是好?她拼命想着对策,可却无计可施。她只盼着凭借姬无镜的本事,能够逢凶化吉。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冲进来的人却不是姬无镜和顾见骊,而是姬玄恪。
“你来这里做什么?”姬岩皱眉,“也来看我的笑话?”
姬玄恪一路赶来,气喘吁吁。
姬玄恪跟在姬岩身边有一段时日了,他知道姬岩的冲动又好胜的性子。此事一出,姬玄恪心里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不仅知道姬岩的性子,也知道一些他的习惯。他在姬岩的书房里发现了一幅皇陵地图,顿时猜到了姬岩所想,急忙赶来。
“殿下……”姬玄恪深深缓了口气,让呼吸平缓下来,“夫人和煜哥儿在等着您。他们所求不过是希望您平安。回家去吧。”
姬岩怀疑地看向姬玄恪,审视着他。他问:“你是来劝我的?当真不是来看我笑话的?呵。”
姬玄恪心中暗觉不妙,知姬岩心境已偏至歧路。他说:“这几天殿下不在煜哥儿身边,他夜里总是哭。夫人束手无策,整个人消瘦了一圈,憔悴得很。夫人让我来问问殿下,什么时候去接他们母子。”
姬岩握着剑柄的手微颤。
也就是这个时候,姬无镜和顾见骊赶到了。
姬岩抬眼看向出现在门口的姬无镜,轻轻摇头,无声道:世间没有后悔药,来不及了。
“离开这里!”姬岩忽然朝姬玄恪喊。
“殿下,您收手吧!”姬玄恪再劝。
“放人。”姬无镜冷声。
姬岩将目光从姬玄恪身上移开,看向姬无镜,继续向后退,一直退到石室另一侧的墙壁,他看向姬无镜,冷笑了一声,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想明白了很多事。比如,噬心散的解药其实早就被纪敬意研制了出来,你走了那么多弯弯道道,所谓地跟我讨借洛毒医迷惑纪敬意这个‘眼线’,不过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还能以羸弱之资让我放松警惕。”
“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却始终想不通,你既有这么大的本事收买朝中这般多的重臣,又何必多此一举将我挡在前面……”姬岩面容扭曲声嘶力竭地吼,“就是为了愚弄我吗?!”
姬无镜冷着脸,根本懒得和他解释。他迅速朝姬岩冲去,动作极快。
姬岩冷笑地扭动身后的机关,他身后的石门忽然朝一侧滑开。
姬岩猛地用力一推,将温静姗推了出去。他扭动开关的手朝着另一个方向转动,刚开启一半容一人通过的石门又重新关合。
姬无镜已经到了姬岩面前,他手中一柄不敌手掌长的弯刀割破姬岩的咽喉,鲜血汩汩。
姬岩盯着面前的姬无镜,笑了。
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将沉重的机关摁下去。一瞬间,整个石室的机关全部启动。
“机关已启,你将会活活困死在这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姬岩大笑着咽下最后一口气。临死前脸上的表情是兴奋的笑,笑到扭曲。
石室很大很高,亦很空旷。
忽然之间,沉重的铁链哗哗作响。
顾见骊抬头望去,只见七八个铁笼从空中降下来。
“当心!”
姬玄恪所站位置离顾见骊很近,他奋力将顾见骊推开。
顾见骊踉跄跌倒,她回头看去,惊见姬玄恪替代她被困在了从天而降的铁笼中。
七八个沉重的铁笼粉粉落地,震起地面尘埃,墙壁上悬着的夜明珠亦震落一颗,滴溜溜滑到顾见骊脚边。
姬无镜忽然开口:“顾见骊,出去!”
顾见骊循声望去,一片尘埃里,看见石室内另一侧的姬无镜亦被困在了一个铁笼中。
她回头,望向正在缓缓关合的石门。她立刻又转过头,看向铁笼。然后她迅速爬起来,推倒贴墙而立的俑人,用尽全力举起俑人踩立的砖石,朝困着姬玄恪铁笼的长锁奋力砸去。
“囡囡……”隔着重铁的牢笼,姬玄恪望着顾见骊拼尽全力砸锁的样子,不由自主再次这样喊她。
铁笼的锁已经生锈,顾见骊拼力一砸,就将它砸开。
姬玄恪迅速从铁笼中出来,拉住顾见骊的手,往外跑。从两侧慢慢关合的沉重铁门只剩下可单人通过的缝隙。
顾见骊挣脱开姬玄恪的手,将姬玄恪用力一推。
姬玄恪刚迈出石门,震惊地转过身去,从逐渐关合的石门缝隙去看气喘吁吁的顾见骊。他的目光死死凝在顾见骊的脸上,那一瞬,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了。
所有的狂喜,在一瞬间化为死灰。
石门关合,隔了两人,让他再也看不见她。姬玄恪立在石门外,僵若俑人。
顾见骊一番折腾,累得气喘吁吁,她平复了一下,才转过身,一步步朝姬无镜走过去。空旷的石室内,即使她脚步轻缓,也异常清晰。
姬无镜懒散靠在铁笼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走到近处。
顾见骊站在铁笼外,隔着牢笼,望向姬无镜。她说:“你不要生气。”
姬无镜懒懒瞧着她,轻嗤了一声,慢悠悠地说:“让我猜猜你会怎么说。唔……”
姬无镜学起顾见骊一本正经的语气:“如果换成一个陌生人遇难,我也会努力去救。别说还是个认识的人,而且他还是为了推开我才……”
“不是。”顾见骊打断他的话,摇摇头,“他离得近,你离得远。如果我救他,还有可能来得及。可我若跑来救你,可能刚跑到你面前那石门就已经关上了。”
姬无镜颇为无语地看着顾见骊,半晌,他问:“顾见骊,你是不是不管怎样危机的情况下都能一直这么冷静理智啊……也不对,你要是一直冷静理智,干嘛不跟他跑出去,回来做什么?”
姬无镜狭长的狐狸眼微挑,勾勒三分笑:“顾见骊,这么舍不得叔叔,要和叔叔死在一块?”
顾见骊眼中浮现一抹茫然,她摇头,说:“我没想那么多……”
姬无镜不高兴:“那你跑回来做什么?”
“怕你生气不高兴,得回来给你解释。”
姬无镜笑:“顾见骊,你傻啊,跑回来送死就是为了给我解释这个?”
“嗯。”顾见骊望着姬无镜很认真地点头。
半晌,姬无镜说:“顾见骊,老天爷保佑,咱们闺女将来一定不能像你这么蠢。”
顾见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然后温吞地翘起了唇角。
“还傻站着做什么,快进来让叔叔抱抱啊。”姬无镜伸开双臂,语气里带上了三分绵长笑意。
顾见骊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反身去抬那块砖石。
姬玄恪运气好,困着他的那个牢笼长锁生了锈。而困着姬无镜的这个牢笼上,长锁却完好无损。
顾见骊拧着眉,奋力砸了两下,那长锁还是纹丝未动。顾见骊有些急了。
姬无镜阴阳怪气打趣:“别急别急,看看我这小夫人抱不到叔叔都急成什么样子了。”
顾见骊并不理他,小眉头揪起来,使劲儿砸锁。
“算了。”姬无镜不耐烦,“让开吧你。”
顾见骊怔了怔,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地向后退。
姬无镜握住牢笼的铁杆,用力一扯。牢笼立刻变了形。
顾见骊惊了,她问:“你能弄弯它为什么要我砸?”
姬无镜但笑不语,弯腰走了出去。
顾见骊心中惊愕未休,她再问:“你既然能弄开这牢笼,刚刚石门没关上的时候为什么不出去?”
姬无镜随口说:“瞧着你拿出吃奶的劲儿砸锁的样子怪好玩的,多看了两眼,就给忘了。”
这是什么理由?
顾见骊因为惊愕,檀口微张,呆呆望着姬无镜。
姬无镜瞥见她粉嫩的小口微张,好似邀约,他微眯了眼,俯下身来,探舌而入,应了她的邀约,尝尝味道。
顾见骊却忽然之间生气了,奋力把姬无镜推开,生气吼出来:“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们分明都可以出去的!”
姬无镜侧过脸,揉了下耳朵,说:“我说我忘了嘛。”
“你!”顾见骊是真的生气。
气得她侧转过身不说,还朝一侧迈出一步,离姬无镜远一些。心里虽气姬无镜的草率,不过这种气愤也只是一时罢了。她蹙起眉来,想着离开这里的法子。
她说:“我们被困在这里又不是没有旁人知道,侍卫会来救咱们的。虽说这石室坚固,可一点一点砸,总有砸开的时候,我们等一等就好。”
顾见骊话音刚落,忽听得一阵轰隆之音。碎石板从屋顶陆续落下来,脚底的地面也跟着颤动。
姬无镜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了铁笼中,暂避从屋顶落下来的石块。
“怎么了这是?”顾见骊仰起脸望向高高的屋顶。屋顶碎石细碎而落,她赶忙移开了视线,以防砂石入了眼。
“机关开启,这里要塌了啊。”姬无镜懒洋洋地说。
“啊……”顾见骊懵了一瞬,喃喃:“那是不是有可能等不到侍卫来救咱们,咱们就被砸死了……”
脚下地面的晃动越来越强烈,几乎不能站稳身子。
姬无镜垂眼去瞧顾见骊的脸,他问:“顾见骊,如果真的和叔叔一起死在这里,悔不悔啊?”
顾见骊慢吞吞地抬起眼睛,对上姬无镜的目光。她呆呆看了姬无镜半晌,认真思索着他的问题。
顾见骊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碰了一块灰土,黏在一侧白皙的脸颊上。姬无镜用掌心轻轻给她擦,一边擦一边说:“是不是后悔了啊,你刚刚要是没回来,和玄恪一起出去,你就不会被活活砸死,还能和侄儿再续前缘。”
顾见骊揪起眉头,苦着脸看他。
“姬昭,我们都快要死在这里了,你严肃一点好不好?”
“你回答了叔叔的问题,叔叔就严肃地和你说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