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掀开衣裳, 只见腹部一片淤青。
他咬了咬牙, 手掌中缓缓浮现出一团暖洋洋的光,覆在伤口上。
“大哥, 有人来找你。”
仿佛一座肉山般高壮结实的布朗站在灯下, 身形笼罩了一大片阴影。
尤金快速地将衣服放下,微抬头道:“谁?”
布朗挠了挠头:“不知道,那人藏在衣袍下,鬼鬼祟祟的。”
他摊开手掌,露出一枚戒指:“他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说你看到这个就知道了。”
尤金轻轻扫了一眼,眼神微不可查地一动:“我知道了。”
顿了顿,又对布朗说道:“你帮我去做件事……”
他找了借口将布朗支开,起身跟着出去将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人迎了进来。
黑袍人跟在尤金身后一言不发地上了楼梯,狭窄的室内只剩两人沉默对立着。
尤金垂眸, 语气恭敬道:“难道二王子今日来也是为了找我算账?”
黑袍下发出一声轻笑,他缓缓地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年轻人脸庞。
“我找你算什么帐?”二王子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三弟想浑水摸鱼,我又何尝不是这个打算?”
尤金听着他侃侃而谈, 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他的觉悟还只在“收人钱财替人做事”而已。
二王子将椅子托过来, 靠着椅背, 悠闲地翘着二郎腿。
他半眯着眼, 审视着尤金:“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都很好……让我在那个没毛的杂鸟手中得了喘息之机。”
他指的是秃鹫。
尤金被这称呼逗得暗自一笑:“这是我应该做的。”
“嗯……让我想想, 我该怎么赏赐你呢……”
二王子身体蠕动片刻,换了个舒适的姿势。
他眉毛一挑,目光轻飘飘地望向窗外:“不如,你再为我做最后一件事。”
“最后……一件事?”尤金抬头望向他,眼眸中忽地燃起一团火焰。
“是啊,等这件事一完成,真正的战争就会打响,哪顾得上一个小混混。”
尤金面色平静地望着他,静静地等待着下文。
二王子忽地一笑:“但是会很危险哦,说不定会让你成为丧家之犬、不得不离开王城。”
“离开?”尤金惨淡一笑,“我早就想离开了。”
“啊,这不正好嘛!”二王子兴奋地一拍手。
尤金诧异道:“话说回来,您到底想让我为您做什么事?”
“我所说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让你去取一样东西。”
“只是偷东西而已?”
二王子神秘一笑:“若只是偷东西,我就不必委托你了。”
没等对方回答,他又说道:“等你被王城通缉时,即使是泰伦……即使是三弟,也无法保证你的安全,只会让你离得远远的。”
二王子瞥了他一眼,只见尤金正出神思索着,没有任何异样。
尤金一副恍然回过神的样子,问道:“被通缉之后我又该如何离开?”
“我自然会帮你安排好,足够让你和你的小女友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尤金紧紧地抿着唇,像是在隐忍着自己的激动。
良久,才说道:“您说的,是真的吗?”
二王子慵懒地靠着椅背,笑意在眼眸表层漂浮不定:“是啊,会让你们一起离开这里的。”
两人压低了声音又聊了一些,尤金似乎还沉浸在喜悦中,无论对方说什么,只一个劲地点头附和。
待送走二王子后,尤金面色蓦地一沉,泄愤般将二王子坐过的椅子摔了个粉碎。
“他到底——到底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他压低了声音,嘶吼道。
在数月前,他被秃鹫安排去刺杀二王子未成功,对方却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找到了正在隐秘据点疗伤的他。
数道闪烁着寒芒的长剑将他包围,只要二王子一声令下,他身上便会落下数道窟窿眼。
但二王子却反常地将众人支开,独自一人面对着他。
“为我效劳,三弟能给的我也能给。”
与往日在外展露的形象不同,二王子不再是一副惫怠懒散的模样,眼中锋芒尽显。
尤金阖上眼思考,却怎么也找不到能够在一堆中阶、甚至高阶卫兵中全身而退的办法。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绝。
二王子接受了他的效忠,卫兵们便立马让出了一条道路,身上甲胄碰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尤金纳闷,二王子就这么放他走了?不怕他翻脸不认账?
他行到道路中间,身后传来某人略显轻佻的声线:“如果你将这件事抖露给了其他人,你的小女友可就有危险咯。”
尤金浑身猛地一颤,恐慌在内心快速蔓延开来,甚至令他忘记了伤口处的疼痛。
“刷啦——”
窗外忽然有飞鸟惊起,将狭窄室内中独自沉思的尤金拉回了现实。
他阴沉着脸,深深呼吸了一口,才发现自己背后已然湿透。
虽然刚刚只是一瞬,但尤金仍然听到了二王子口中蹦跶出来的“泰伦”二字。
二王子是怎么知道他身后的人是泰伦?
二王子到底知道多少?
尤金脸庞阴晴不定地变换了一阵,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
数日后,毒刺的一伙人到处肆虐,打着大王子的名义打砸了无数店铺。
但不知为何,城中的风声竟渐渐从“大王子攻击二王子”变成了“三王子陷害大王子”。
忽觉局势陷入不可控的秃鹫在衣着上稍作掩饰,便带着满腔怒火来到了贫民窟的某栋小楼前。
没想到却被布朗给拦了下来:“喂!你小子不长眼么!这是我私宅!”
秃鹫摘下兜帽,目光森然:“让尤金滚出来见我!”
布朗记起此人身份,倒吊的眉梢陡然一坠,面相看起来竟有几分憨厚。
“大哥,大哥不在这里。”
“那去哪了?”
布朗一怔,旋即闷声道:“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秃鹫哼了一声,身后跟着的侍从身形一晃,竟直接将布朗卡住了脖子压在了门上。
“真的,咳,咳咳,不知道。”布朗手舞足蹈地挣扎着,只觉得呼吸愈发困难。
这时从身后跑出来一名身材单薄的年轻人,他一见这场面,那张方脸霎间一白。
“你知道你们老大去哪了吗?”秃鹫目光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身上,语气冰冷。
“我,我,我……”这名小弟看着不停挣扎地布朗,不由地吞了吞口水,“老大,老大被大王子的人叫去了……”
秃鹫眉头一皱:“大王子的人?”
他一摆手,侍从将手松开。
头晕眼花的布朗一边猛烈地咳嗽着,一边高声喝斥道:“你,咳,你竟然敢,咳咳,看我等会,等谁不把你捏碎!”
“布朗大哥,我,我……”那名年轻人惊恐不已地投来求救的目光。
秃鹫望着两人沉思片刻,转身离开了此地。
走了数步远,后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看来是那名嘴巴不严实的小弟受到了惩罚。
坐上马车,车轮骨碌碌转动的声音却令秃鹫更加心烦。
“尤金为什么会被大王子的人注意到?”
他又想到最近城里突然转变风向的蜚语。
“大王子虽然始终处于舆论不利的一端,但其党羽势力损失却并不大。此时突然逆风翻盘,难道真的是他将计就计……”
秃鹫一个人自言自语着,却始终理不出头绪。
他看向窗外愈来愈进的三王子府邸,喃喃着。
“算了,当务之急不是这些旁枝末节,而是即将来临的国王陛下的生日宴会。”
……
再次踏入王宫,视线内的装饰依然是极近奢华。
诺维雅随着从封地里赶来的格里芬侯爵谒见了国王陛下,惊讶地发现国王比之上次看到竟又苍老了许多。
脸庞上皱纹横生,灰白的瞳孔漫无目的地飘着,反应也明显迟缓了许多。
她忍着奇怪,直到四下无人才找到机会问格里芬:“父亲,血脉之力不是能够强身健体么?”
血脉之力虽然不能够让人永生,但这也不该是一个实力已至高阶的六旬老者的模样。
更何况国王还有各种珍奇药物养着。
“人为了突破屏障往往会依靠外力,却忽略了外力给自己身体带来的不可逆转的伤害。”
格里芬嘴里说着,还饶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
诺维雅脸色一白,下意识抱住了脑袋。
那串给她灌输了大量知识信息的项链算不算外力?不会损害了自己的脑子吧?
一越过门廊,便听得耳边多出了数道嘈杂的声音。
格里芬侯爵被他人拉去攀谈,只剩下诺维雅心惊胆战地留在原地。
愣怔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前方忽然掀起的一阵轰动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去,才不去继续纠结。
虽然前方人影重重,让她看不清发生了何事,周围人的议论却她听了个清清楚楚。
“三王子此次竟然带了女伴出席!他不一向都是独来独往的吗?”a小姐捂嘴诧异道。
“女伴?”b小姐踮高了脚尖去看,惊叫出声,“是阿芙俪!”
c小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要我说,一点也不惊奇。”
“怎么说?”
“谢利样貌身世,哪点比得上阿芙俪。”c小姐嗤笑了一声,“不就是仗着自己的义兄和三王子亲近么,整天摆着一副瞧不起人的脸色。”
另两人点头附和。
a眼尖地注意到了阿芙俪手臂上挎着的钱袋:“你们注意到她钱袋上的装饰了么?”
“什么?”
“就那个挂在钱袋上的指环呀,那个一箭穿心的款式挺新奇的。”
“趁现在注意的人少,明天我们就去找银匠定做一枚怎么样?”
三人一边谈话一边摇着扇子,一股浓郁的香风顺着空气流动窜进了诺维雅的鼻子。
厅内人数众多,空气混浊,这近在咫尺的香水味道冲得她脑袋一重,晕晕沉沉得连东西南北都找不着了。
诺维雅甩了甩脑袋,往阳台走去。
……
看热闹的人群在三王子与阿芙俪身边“造”了一堵人墙,将秃鹫堵在外围。
他身边的粉裙少女以扇遮脸,握住扇炳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过猛而轻轻颤抖着。
“可恶!”谢利妒火中烧,却又不得不佯装平静。
她自恃有义兄的帮助,从未将那些围在三王子身边的莺莺燕燕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