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2 / 2)

公侯庶女 林似眠 2449 字 2022-12-15

竟是用夔纹来取巧,将个熊皮鼓变作了夔鼓。

虽是取巧的小玩笑,但这份心意难得,含章一笑,道:“很好,我笑纳了。”说着,便在鼓上轻拍了两下,鼓声沉重,回响悠长,的确是面好鼓,可是想到鼓店里那位窦冒之弟,含章心中的欣喜蒙上了一层浅淡阴影,她手指摩挲着鼓面,道:“许久不曾去樟枝巷了,你师傅可好?”薛崇礼说那樟枝巷的屋子早已人去屋空,里头的人去了哪里他也查不出来。

程熙微怔,勉强笑笑,道:“师傅一个多月前就离开了京城,说是要四处游历,此刻连我都不知道他身在何处。”

“是么。”含章眼中涟漪渐渐平复如初,淡淡道。

气氛微有些凝固,程熙看了看沉默下来的含章,心头闪过一丝挣扎,他犹疑半晌,嘴唇微张似乎要说什么,恰好小二撑着个雕花大托盘送来了好几碟子菜肴,打断了他的欲言又止。

空空的桌子摆上热气腾腾的菜肴,立刻就满满当当,旁边一个烫酒盅里烫着一壶花雕,散发出浓浓的酒香。

在寒凉的时候,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比关切备至的人更能给人温暖的感觉,因为食物是最诚实的,好吃或者不好吃,吃到口中立刻就会知道,但一个人的话和关怀,有可能是真诚的,也可能掺杂了虚假。

这两个人之间,已没了初遇时楼上相邀大块啖肉吃酒的心无芥蒂。

在边城时,朋友兄弟之间有了摩擦,一坛酒灌下,互相骂几句打几拳,痛快发泄出来事情也就过去了。但对着玉京城里这些心眼通透一句话能绕三圈的人,含章觉得自己也变得虚伪起来,做不到直来直去,信人不疑。

程熙也察觉到了这些变化,他心中苦笑,挽了袖子提起酒亲自给含章斟了一杯酒,酒里放了干梅,梅子的甘甜在烫好的酒中散发出来,于是微酸的花雕也变得甜润。程熙看着黄澄微红如琥珀般晶亮的酒液,忽而笑道:“我一直觉得黄酒是很特别的一种酒。”

含章道:“这话怎么解释?”

程熙指着那烫酒的酒盅,道:“黄酒若是没有烫过,则冰凉酸涩难以下咽,可在酒盅里烫过则会完全变了味道,甘爽醇厚,芬芳浓郁。若再添上几粒梅子,则更是锦上添花。烫与没烫,竟完全是两种酒。”

含章笑而不语,仰脖饮下杯中酒,果然温热醇厚,悠远绵长。

程熙托着手中的酒杯轻轻摇动,花雕酒随着他的动作在杯中泛起涟漪:“皇上就要下旨,让我尚主。”

含章放下酒杯,一贯的平静无波:“是哪位公主?”

程熙道:“乐崇公主。”

含章瞟了他一眼:“这可是天家赐予的荣耀,哪一个男子不是欢欣雀跃的?可你看上去却不像一个被好运砸到的人。”

程熙笑笑,眼中情绪混沌不明:“我说过,他们都是天之骄子,而我不过是程氏养子,出身不明,只是有些功名在身,与他们是云泥之别。”云泥之别,他已经是第二次提及这个词语了,含章不由得特别看了他一眼,程熙顿了顿,低咳一声,侧过脸去看栏杆外,外头冬阳光芒泛着米黄,给万物镀上一层凉薄暖意,他浅浅叹息,呼出的气连成微薄的白,“有传闻说,我生母是个贱籍的奴婢。我之所以是孤儿,完全是因为她身份无奈不能抚养我,才会把我托付给曾经的主家,让我成为他们的养子。”

他的身份含章曾听小六提起过,外戚程家某一房偏支的养子,那房偏支原是前代盛国公的庶孙,在先皇时期也曾风光过一段时日,但随着孝文太子薨逝,今上得势,无嫡子的盛国公家弃庶子而取五服内的堂侄即位,那一房庶支也渐渐淡出人们视线,随之而来的则是今代盛国公的荣华鼎盛,程家也得以延续传统继续和皇家联姻。

虽然是庶孙,但毕竟是先盛国公的直系血脉,自然不会真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入族谱做养子,程熙的真实身份只是陪伴少爷长大的书童,只是主家怜悯,没有让他入奴籍,给了个含糊的养子名头。他倒也争气,十六岁科考连中三元得入翰林,在京师也是一段少年成才的佳话,皇帝喜爱他的人品,特地点为起居舍人。

思及过往所知,含章敛眉,安慰道:“出身是上天所定,不得更改,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是自己不能改变的。”

这一点程熙倒信,因为眼前这个人正是像这样活着,他一笑,看向含章:“你不会嫌弃我只是个奴婢之子么?”

含章摇头道:“不以出身论英雄。更何况细论起来,我的身世也未必好得了多少。”妾婢妾婢,她的母亲名为妾,就是主母的半个奴婢。

程熙知道含章和薛家的那段不愉快的往事,他没有再延续这个话题,只是静默半晌,终低哑叹道:“今日,是我母亲的冥寿。”

含章微愣,想了一想才反应过来这个母亲指的应该是他的生母。

程熙急急倒了一满杯酒,一口气灌下,喝得太急,险些呛到,他咳了两下,喘着气平复着心绪,道:“我自幼和她失散,虽都在这京城之中,但一直不曾见过面,她也有心躲着我。后来我薄有功名,想着寻回亲人团聚,但子欲养而亲不待,等我寻到下落,她早已不在人世。”他仰头一笑,苦叹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含章于安慰人一事上能力有限,只能坐在一旁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借酒消愁,待程熙要斟第五杯酒,才终于伸手按在他酒杯上:“喝多了酒,人就不清醒了。”才五杯黄酒,程熙就已经脸颊泛红,双眼略略发直,一看就是不善于饮酒之人,他如今也是在风口浪尖,实在不适宜喝醉。

程熙虽有了几分酒意,但理智仍在,含章的话恰说中了他心中秘事,他惨淡一笑,果然不再斟酒,只低头看了看手中酒壶,手一挥,将壶扔回烫酒盅里,激起一小片水花。(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