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校尉听得眉头微动,瞥了袁信一眼,冷冰冰笑道:“袁将军真是好计谋,和我在这里浪费时间,却让手下人去立功。”这话便是暗指袁信用手段和他抢功劳,袁信看了他一眼,并不辩解。
对方不接话,李校尉只觉自讨没趣,不由怒从心起,却奈何不了袁信,又想起袁信和含章曾有边关同袍之情,更有自己兄长的旧仇,便迁怒于含章,横竖猫耍耗子已经耍够,索性命道:“这两人必是同党,把他们带走,先关到牢里去。”言罢,甩手就走。
兵士们应喏,就要上来拿人,袁信一急,上前一拦,喝道:“住手!”
李校尉已经转身往外走了几步,闻言回身道:“嗯?”
袁信脸已气得煞白,一字一字道:“校尉不要忘了,沈元帅如今还在边关,他和沈校尉的祖孙之情人尽皆知,若是因他孙女之事而有什么差池发生,只怕王爷那里,我们也不好交代。”
李校尉眯眼扫了他和含章一圈,似是盘算着什么,最后,嘴角恍惚一弯,冷哼一声,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兵士们面面相觑,不知是该抓人还是走人,袁信怒道:“还不快走!”他在军中颇有些威望,这些兵士虽不是他下属,但也有几分畏惧,又听得渐渐远去的李校尉没有异议,便也都跟了出去。
袁信见人都退出屋内,忙转身对含章低声问道:“老三,你怎么没走?”语气里很是不满。
含章垂眸:“我行动不便,不愿连累二哥家人。”袁信见她神情躲闪,颇像往年里闹别扭的样子,虽不知缘由,也不由得又急又怒:“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别苗头。”
含章听得一怔,她丝毫不曾觉得自己在闹脾气,只是听了袁信的话,不知怎的,心里竟是一虚,竟像是被他说中了一半深藏的心事般,她不由扪心自问,难道自己真是在闹别扭吗?都这样事关生死的时候了,还有什么别扭好闹?不知怎的,脑海中一片凌乱后只浮现出薛定琰抚着肚子微笑的模样,含章心惊不已,这就是自己不愿承认的心结?
在年少懵懂时,对少年英朗的二哥未尝没有过朦胧感情,只是被战场厮杀、兄弟情谊掩盖,战场上都是男子,便是含章自己,也常常忘了自家女子身份,心中只有壮阔豪情,从未细细想过心头一闪而过的思绪为何意思,而后袁信回京,二人匆匆离别,再之后,便是突如其来的消息,他娶了自己的异母妹妹。听到喜讯的时候,毫无预兆涌上心头的茫然、不甘,和幼年侯府里不堪回首的痛苦交织在一起,酿成一颗从未品尝过的青涩苦果,心绪还未及平复,便是一场大败,长兄的阵亡,自己的残疾。
含章好像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猛然抬起头紧紧看着袁信,自己无比熟悉的二哥的脸,眼中永远带着关切和宽容,可以在战场上将最不设防的后背相对的二哥。
袁信不知她突然抬头看着自己是为了什么,以为她只是在认错服软,口气便软了下来,所剩时间不容多说,他只有低声叹道:“老三,我们三个就剩下你了,你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我会交代好底下人不准来扰你,等过几天事情平息就好了。刚刚的李校尉,是因为同母兄长被薛侯爷长女婿所杀,才一时迁怒到你,你已经和薛家无关,之后他不会再找你麻烦的。”说着,拍拍含章的肩,转身就要走。
他语气沉重,很是异样,含章只听了前半截便察觉不对,脑中一乱,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道:“二哥,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只剩下我了?!”她紧紧抓着袁信的手不放,语气惶急,神情充满不安,与方才沉着冷静判若两人。
袁信知道她被卢愚山的事吓到,有如惊弓之鸟,再受不得失去手足的痛楚。他眼中闪过一道不忍,却也只得狠心道:“老三,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不再解释,便要挣开含章的手。
含章哪里不明白这意思,可是小六分明说他是被监视胁迫的,她之前虽担心二哥,但也深信以袁信之武艺能耐,想脱身应是有惊无险,甚至还曾设想或许他是潜伏其中另有深意,说到底,哪怕有一千一万条理由,但要说袁信参与叛乱谋逆,含章是绝对不信的。在她心中,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才是为将者该有的死法,怎能甘心命丧于内耗?
但袁信眉目深凝,意志已定,含章知道自己改不了他的想法,又势单力薄,帮不了对方,便从腰带上取下明月胡乱往他手里塞:“那你拿着这个,无论如何,要留下命来,你的孩子,你还没有看到他出生呢!”言语间,不自觉已有泪水滚滚而落。
提到儿子,袁信眉目柔和了些,他看着含章咬牙忍泪的样子,低低道:“他有你这个叔叔,我不担心。我知道你不喜欢薛家,不喜欢定琰,但是看在我份上,你绝不会不管你侄子。”顿了顿,他又道,“老三,别怨我。”时间紧迫,已容不得多说,于是他狠下心,拂开含章双手,三步并作两步迈出了屋。
含章站在一片狼藉中,眼睁睁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背后满是凉意,想要抬步去追,手脚已僵硬难动,想要张口呼喊,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不甘心地睁大双眼,看着那抹锁子甲的幽深光泽消失在夜色里。(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