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一击不中,手一勾,银链一摆,明月似有生命般在空中摆尾,如吐信银蛇夹着呼啸之声又飞速袭去,速度之快,几乎连惊呼都锁在喉咙里来不及喊出,李明则却冷哼一声,往后一低腰,袖子一挥,只见麻衣白光微动,银链陡然绷得笔直,匕首竟被她空手擒住。
明月从细链乃至刀尖顺滑无比,更兼刀身锋利吹发即断,若有人试图抓取只会落得五指齐根而断的下场,所以它从不曾受制于人,而今见此情形,含章不由大惊,忙收手回拽,李明则手臂微动,袖子滑落露出抓着匕首的手来,手上带了乌黑的皮手套,那手套颜色质地,却和明月刀鞘一般模样,恰好握在明月柄缘上,银刃挣脱不开,微微颤动,发出阵阵呜咽般的轻吟。
两人各执着一端,僵持着互不相让,含章浑身紧绷戒备,目眦尽裂,李明则是却一派游刃有余,她低头看那泛着蓝光的冰冷刀刃,还闲闲伸手弹了一指,刀刃颤动更加剧烈,细细龙吟破空而来,冷冽割面,杀气逼人,似乎有什么冰冷可怕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随时可能破茧而出。
“好一柄凶刃!”李明则感慨一声,皮手套下的一根手指轻轻拂过冰蓝色刀刃,却丝毫无伤,“雪山白神牛的皮虽然百年难得一遇,但也不是全无踪迹,恰好我家也有这么小半张,做成了这只手套。可惜,”她似笑非笑扫了含章一眼,“可惜纵然这匕首有牛皮包裹锋利,你心里的怨恨和怒意却已经无可阻挡。沈含章,若是此时传来沈帅的死讯,你可会狂怒之下去要了那一干人等的性命?”
含章听得身上血管紧绷,心跳如雷,脑中一片轰轰声,似乎下一刻七窍里就有热血要喷薄而出,恨不得立刻毁天灭地才好,她握紧银链,正欲发起又一轮进攻,一片惊怒狂乱中她看见李明则的眼神,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只有逗弄猎物时的蔑视之意。含章一个机灵,忙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情绪,刚才不过两个回合就败下阵来,眼前之人的武艺能力远胜自己,明月又被对方所控,更加没有胜算,然而,即便是武艺上技不如人,性命要断送在此处,也不能就这样做了被猫儿耍得团团转的老鼠,丢边城的脸。她忧心故园亲人,心焦如焚,但想着赵昱的承诺,想着边城城墙坚实易守难攻,而自己还有机会驰援边关,终究还是像抓救命稻草一样选择相信他的话。
于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平定几欲失控的情绪,过了一会儿,方才冷声问道:“你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明则没料到她这么快就摆脱自己的掌控,深感无趣地轻哼一声,手上一松,含章立刻收回银链,银光闪过,明月弹回,被收入鞘中,含章按住匕首柄,眼中惊疑不定。李明则也不怕她背后偷袭,负手看向亭外,池塘里零星分布着些枯荷叶烂草根,大雪覆盖其上,一片萧瑟。
她似是陷入了什么回忆里,过了半晌才道:“为了什么?若你也像我一样,突然间满门皆亡,又遭逢夫家背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时,除了发疯,也就只剩下复仇雪恨这一条路了。”
含章打断她的话:“你说的仇人究竟是谁?”
李明则瞥了她一眼,好像在看一个愚不可及的蠢物:“能要了我李氏一族性命的,普天之下能有几个人?”纵然外表落魄,状如老妪,这人举手投足间那名门后裔的傲慢仍是一分未少,反而因为放开了虚伪的伪装而愈加明显。
含章咬牙,直言不讳道:“是当今圣上?”
李明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满是讥诮,全然没有提及帝王时该有的敬畏:“除了他还能有谁?他还是藩王时,我父兄追随孝文太子,后来他害死太子,引了狄族入境动乱,再借亲征之机笼络大权,得继大统,我兄长们就成了他心头之患,纵然有灭西狄的功劳,又有累世功勋,也还是接二连三死在他手中。”
含章乍听此事,只觉难以置信,但英王宁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叫人无可辩驳:“所以,你就如法炮制了这一出?”
“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当初是如何登上帝位的,他的儿子们也不遑多让,我不过是在后面推了一把,让这一切更顺利些。”李明则莞尔一笑,可那笑声冰冷坚硬,毫无情感,“他是怎么不着痕迹毒死自己兄长,毒死我的亲人,五年前他的儿子们也用相同的毒毒死了他的宣穆太子,他当初怎么引狼入室想趁机坐收渔翁之利,如今英王也是如出一辙。只可惜这位英王比他老子蠢了许多,真以为狄族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蠢货,也不思量人家从前在此事上吃过大亏,又怎么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她说得开怀,不免得意笑道:“那狗皇帝真是养尊处优得太久,他以为把那阴损毒药毁了,又杀了医者,就没有人知道他当初的手段,连昔日做下的孽也淡忘了,还真以为自己子孙稀薄是因果报应的缘故,愚蠢地每日里求神拜佛做法事祈求上苍恩典。竟全然没有料到是我所为。哈哈,你让我李家满门尽亡,我也让你尝尝自食其果断子绝孙的滋味!”
李明则凄厉的笑声回荡在冰冷的池塘上空。含章头脑中的冲击一阵接一阵,几乎完全颠覆了自己心头仅存的一丝对于帝王的崇敬和惶恐。(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