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2 / 2)

公侯庶女 林似眠 2657 字 2022-12-15

这下她的身份确定无疑,韩老大只觉身上突然热血沸腾,却又十分不甘,他直着脖子道:“沈含章,你既然是能杀狄狗的将军,为什么不保家卫国?为什么把他们放进来,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含章手上慢慢松开,银链刷地垂落在地,她垂下眼帘,遮住眼中许多情绪。

不远处一个流民小声道:“我听说沈三元帅已经在和狄狗的对阵中殉国了。”还有另一个人小声补充道:“还有沈将军的父亲薛侯爷和兄长,听说也都在破城后追随皇帝陛下殉国而死。”比之这些家破人亡的流民,她失去的只怕更多。

他们声音虽小,但在这安静的时候却让人人都听得分明,说到薛靖庭和薛崇礼的死讯,其中一辆马车里突然传来女人的哭泣声,已是哭得沙哑粗粝,其余几辆车里也都断断续续抽泣起来,都是年轻女子的声音。

韩老大最不耐烦娘儿们哭,偏这个时候却不敢开口斥责,他瞥了眼车前守着的仆人们,眨了眨眼,小心问道:“这是薛家的马车?”

仆人们红了眼睛,都是一片沉默,袁任咬牙点了点头,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热,颇有些羞愧。

韩老大哑然无言,良久,哼哼道:“自尽殉国虽然挺无能的,但也不算是孬种,好歹还有一两分血性,你们薛家我韩老大不抢了。”他又转身看向含章,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喊道,“我说沈将军,你也是上过阵杀过敌的,怎么现在狄人攻占了国都你就只顾自己逃命?你敢不敢带我们杀回去和狄族拼命?”周围的流民们也都义愤填膺,纷纷附和。

含章抬头看着他,韩老大对上她清冷目光,只觉喉咙一噎,他眼珠子动了动,含章身上衣衫虽整洁,却打着许多补丁,那补好的破绽处像是被鞭子抽出来的口子,而她脸上的鞭痕,还有从喉咙延伸进衣领的刀伤历历分明,甚至握着匕首而衣袖滑落的手腕处都露出狰狞的伤口,甚至那条右臂还不曾动弹过,这个女子所付出的一切,超过了自己的想象,让这样一个伤痕累累的人上战场,实在是太过分的要求了。韩老大喉结微动,吞了口口水,不再说话。

含章等了片刻,不见他再说什么,便转身要走,流民们自动自发让出一条路来,眼睛紧紧盯在她身上,半是尊敬半是同情。她身后的一辆马车帘刷地被拉开,侯夫人和几个女儿媳妇坐在车内,红肿的眼睛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袁任眼眶一红,想叫住她,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眼见她就要走入山上树林,韩老大突然大叫一声:“等等!”他像只兔子一样蹦了过去,拦住含章,不待她发问,就把手上的剑递了过去:“沈含章,我看你只有一把匕首,没有佩剑佩刀,这是我家传宝剑,送给你。等你养好了伤就去把狄狗赶出我们大盛。”他顿了顿,眼睛发亮地补充道,“沈含章,我叫韩苞,你记住我的名字。”说罢,便把剑强扔到含章怀里,自己转身就跑了,“兄弟们,跟我走!”

流民们应了一声,便做鸟兽散,有许多人咽着口水看了眼薛家车马,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到底还是选择离开。

“等等!”马车里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仆人们不解,向她看来。

薛崇礼的妻子二少奶奶脸色惨白吩咐管家道:“薛叔,你把我们带的粮食分一半分给他们,再给他们五十两银子。”薛管家一愣:“一半?”乱世之时粮食贵如金,他们原本就为了避开流民而绕了远路,车马也不多,余下的粮食只够撑三日到下一座城的,若给了流民一半,剩下的粮食必须节衣缩食才行,吃不饱就没有力气,倘或再有什么波折或是再被流民围攻,弄不好就要断送在半路上。

薛定琬立刻反驳:“弟妹你糊涂了?没有了这些粮食我们吃什么?”她说着,不安地瞥了外面的流民一眼。

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的薛定琰突然出声道:“阿任,把我们准备的粮食也拿一半出来分给他们。”袁任在外听了,立刻应道:“是,大嫂。”薛定琬见妹妹也倒戈,不由大急,扯了扯侯夫人的袖子:“娘……”侯夫人尚且没有出声,二少奶奶居然越俎代庖,这便是犯上夺权了,难道是想取侯夫人而代之么。

侯夫人看向二少奶奶,二少奶奶红着眼睛看着婆母,突然捂着嘴呜咽出声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二爷看到这样的情景会如何行事,他和公公……的原因,不就是觉得对这些百姓有愧么?现在他不在了,这些事我来替他做。”

她这一哭,侯夫人也不禁悲从中来,在这样家国受难的时候,后宅里那些小心思勾心斗角都显得多余又可笑,她心里的猜忌烟消云散,无力地摆了摆手:“去吧。”

薛管家应了一声,带着仆人们去分粮食了,虽然不多,但至少也能挨过几天,那些流民大为感激,不少人对着马车磕了几个响头。

含章一直远远看着,马车里薛定琰突然抬头和她目光相对。两人对视片刻,含章慢慢移开视线,往山中去了。

剩下来的几天,薛家队伍依原计划走着山脚这条官道,却再没有遇见过什么麻烦,而在原地休息或过夜时,总能看到不远处山腰上有一个玄衣红纹的身影,却从来不会近前。薛家人心照不宣,都知道这是含章在沉默地护送他们。侯夫人得知后,默然良久。

三日后,远远的南平城城墙出现在眼前,这里是薛家旁支所在,算是有了依靠,薛家诸人大大松了一口气,而含章,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踪影。

一天之后,在与京城相通的主道旁的荡崖,冰雪初融的崖顶又出现了含章的身影,她倚在悬崖边,极目远眺处正是狄军和盛军交战的战场。

狄军将猝不及防的盛军杀得片甲不留,攻下了京城,数不尽的美酒美食和女人让他们得以恢复精神,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一部分狄人蠢蠢欲动,企图继续南下。这帮人原本就是西狄残余和东狄队伍混合而成,祖上虽是同源,却也彼此打过许多仗,早就是两脉人马,当初为了复仇,放下前嫌合二为一,如今侥幸得胜,便又暴露出许多问题,他们分裂成两派,一派主张见好就收,回归草原,另一派却眼馋盛朝繁华,想要取而代之,双方争执不下,不欢而散。那想要南下的便趁机拉出自己这派往南杀去,在荡崖山脚遇上了来勤王的盛朝军队,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含章抱着一柄长剑迎风坐着,风吹动她半长的头发和衣袖,在这无人的山崖边,繁华尽散,只有沧桑历尽后的沉寂黯然。

她眉头紧紧皱起,看着那熟悉而陌生的战场,听着那四起的战鼓、震动山岳的嘶喊,神色中充满了迷茫和痛苦,矛盾交织,而眼眸深处,却隐隐是从不曾变过的坚毅,远方战场狼烟滚滚,浓烟升到高处,散成薄薄一片迷雾,眼前苍茫的万里江山在雾中若隐若现,和身边清晰的真实仿似成了两个世界。(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