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昱的眼眸深沉,呈现剔透的琥珀色,眼仁里倒映出一个略显慌张无措的沈含章,然后他慢慢凑近,将她倔犟挺直的身体揽到怀里。
含章连手指都动弹不得,脑中一片茫然空白,只感到一个温热的怀抱拥抱着自己,鼻端闻到淡淡的草药香气,她闭上眼,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两人初遇,喝醉的她绊到酒楼的地砖,被小九扶了一把,那时也是这样萦绕鼻间的微苦香气。原来一个不经意间,已经经历了这样多的事。
这样的温暖和呵护是那么让人依恋,对于冰冷许久的她来说,便如三月桃花暖阳,顷刻便能融冰化雨,这是她心底深处最最渴望的,几乎想要沉溺其中,再不苏醒,可含章还是挣了开,退到三步之外。
赵昱脸色本来微红,此时也不由得微微沉了眉头:“这就是你的回答?”
已然身为帝王,一言一行便都在不经意间带了雷霆之钧。含章却没有畏惧退缩,只道:“殿下错爱了。”
赵昱脸色微白,手紧紧握成拳头,道:“我都已经如此了,你还要我说得多明白?”
含章有些艰涩地低声道:“可我对殿下并无情意。”
赵昱愣了一下,继而展眉一笑,他握住腰间那个浅蓝色锈蔷薇花的荷包,道:“若你对我无情,为何要把这个带在身边?”
含章看了那荷包一眼,先是诧异,继而细细一想便明白前因后果,思及几次见到赵昱时,他都习惯性摩挲这个荷包,显而易见是极为珍视的。她心中苦涩,咬了咬牙,摇头道:“这个是小六偷了殿下的荷包,因为喜欢荷包精巧,他才留下来的,和我并无关系。”
赵昱顿时一静,含章低下头,咬着唇等着他即将到来的怒火,任何一个男子,知道自己会错了对方情意,闹出这样一个乌龙,怕都是会恼羞成怒的。而赵昱身为皇族,如今又登基为皇,这等错误只怕更是难以忍受。
她已准备好了迎接他的雷霆之怒,但出乎意料,赵昱并没有发怒,反而扑哧一笑,他悠然道:“沈含章,若不是我看到这个,只怕真要被你唬弄过去了。”他打开荷包,从中取出一片干枯的叶子放在手心,举到含章面前,“你看这是什么?”
穿心莲的叶子。含章的心剧烈跳起来,她的心事如此直白地被一片小小的叶子暴露人前,便像只柑橘被人剥开金黄的皮,撕下薄如蝉翼的膜,将那柔嫩橘瓣就这么展露,还是在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人面前,她登时又羞又愧,满脸通红,只恨不得立刻转身离开,偏生又动不了脚,含章紧紧咬住唇,直把唇边咬成雪白,最终,在赵昱期盼的目光下,她又缩回了蜗牛壳里,仍旧固执地重复:“殿下会错意了。”
赵昱又愣了一下,几乎气得想发笑,他将叶子小心装进荷包,抚着上面绣纹,淡笑道:“既然如此,那么请问沈将军,这个荷包里的金锞子在哪里?”
含章愕然,抬头看去,赵昱眼睛清澈明亮,似乎在淡淡发光,叫她几乎不能对视:“小六说那枚葵花金锞子交给你了。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东西,你是把它扔了还是花出去了?”
含章本来挺得笔直的肩背慢慢缩了缩,似有些佝偻,她犹豫着,沉默着,良久没有动作。赵昱极有耐心,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静静等着。
最终,含章认输般叹了口气,将手探进衣领,取出一条链子,正是那枚被小六打了洞穿好的金锞子,葵花形状的小锞子便如金坠子般轻轻晃动,闪着光。含章将链子取下,送到赵昱面前:“还给殿下。”
赵昱却不接,他笑道:“当初偷走了的,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还回来?”这话一语双关,含章的手久久悬在半空,又慢慢垂下来,她不再固执,索性直白道:“殿下看中我什么呢?”
赵昱温柔应道:“我看中的就是沈含章。”
含章哑然一笑,根本不信:“即便殿下今日有心,又有谁能保证明天,后天,永远都是如此?沈含章无才无貌,也没有什么劳什子妇德可说,只是一个跟着男人一起在阵地上摸爬滚打过的女子,即便有微末功劳也是不足道的。再者,我绝会不甘心当一个在后宫哀怨的嫔妃,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应付朝堂内斗,这样无能的我,拿什么去回应一个皇族中人,一个帝王?”
赵昱早已料到她会这般执拗,却不和她纠缠这些借口,直直问道:“那你回答我,你当真对我并无半分动心?”
含章一震,她茫然地捏紧了手上的金锞子,想要否认,却又开不了口,最后只得道:“我无法回应陛下。”
明明就要把这只蜗牛引出壳,但突然间,这蜗牛变成了石头,功亏一篑,她这一声陛下,似乎昭示了某种让他深恶痛绝的决心,赵昱只觉得她的执迷不悟几乎让人发狂,他缓缓吸了一口气,平静道:“那你打算回应谁?”
含章摇了摇头:“我如今只打算为军队尽一份力,将狄人赶出我大盛国土,并没有其他想法。”
“那将他们逐出之后呢?”赵昱追问。
含章迟疑一下,道:“若是狄族仍在关外蠢蠢欲动,我愿永生为将镇守北关。若是能将之击溃,使之不再是我大盛心腹之患,之后我希望能够卸甲归家,或者在有生之年能去四处走走。”
赵昱异常平静:“你宁愿去流浪江湖或者孤独终老也不肯回应我?”
含章默然,道:“我想要平静简单些的生活,这里不适合我。”
赵昱突然笑了:“平静?只怕你这辈子也平静不了。”这话略带了几分狠意,听得含章忍不住抬头看来,赵昱深深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祖父为国捐躯,是武将里的楷模,更有无数故旧部下,你父亲和兄长国难之时自尽殉国,亦被文臣清流们所推崇。如今沈家和薛家的声望之高,已非当日可比。沈含章,你说,如今的你,比起当日的李明则,难道不是如出一辙吗?”
含章心头巨震,她不敢相信道:“你怀疑我?你怀疑我会像她那样出卖这个国家?”她纵然有这许久的茫然和挣扎,甚至一度被仇恨所淹没,但却从不曾想过要和李娘子一样做出祸国之事,连一个念头都没有过。如今这样被诘问,她深感耻辱。
赵昱冷哼一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高头:“不是我怀疑,而是事实如此。沈含章,即便我不追究,你觉得那些知情的人,知道李明则的恨和你的恨的人,会容忍另一个李明则出现的可能吗?除了我身边,你还能够去哪里?”他语气如此强硬,可眼神却是那么黯然无光,似乎透着乞求之色。
含章手脚顿时冰凉,她直勾勾看着赵昱,背心冷得开始发起抖来,几乎说不出话。(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