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陶蒿一愣,不知皇帝陛下这突然换话题是什么意思,但陛下居然对自己的年龄细节记得这么清楚,显然是看重自己这个的臣子的,他心里不由一阵得意,躬身道:“是。”声音也更响亮了。
皇帝陛下的手指在龙椅扶手的雕龙珠上轻轻摩挲,看得李福眉毛都要跳起来了,只见他又笑道:“孔夫子说六十而耳顺,想必步爱卿家中定是儿孙满堂,十分和乐美满,令你很是耳顺心顺吧?”
家族人丁兴旺更是自己的得意事,步陶蒿眉开眼笑道:“正是,臣家中五子二女,二十一个孙辈,五个外孙,的确算得上是儿孙满堂。”好一个儿孙满堂,越发衬得皇帝陛下膝下犹虚,好不可怜。李福嘴角抽动了两下,默默低下头。
皇帝陛下雍容优雅地点了点头,显然是褒赞之意,却突然咦了一声,皱眉道:“怎的均算下来,你的儿女所生之孙辈比你却少了许多?”
步陶蒿一愣,不由有些结巴:“这……”这其实这是有原因的,步老爷子次媳很是泼辣蛮横,坚决不准夫婿纳妾,更不准通房生孩子,而幼子惯喜去青楼眠花卧柳,虽纳了许多妾侍却只生了一个女儿,如此一来便拉低了平均水平。至于两个女儿,虽然女婿们另有妾所生的庶子,但步老爷子私心里只认自己女儿生的孩儿才是自己的亲外孙,所以人数更少。
这些家事怎能宣之于口,在朝堂上说出来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让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玉京混,步陶蒿冷汗直冒,推三推四地结结巴巴:“这……这……”
好在皇帝陛下无心探听他家私事,很大度地一挥手,笑得分外亲厚:“罢了,既然是步爱卿子女不力,朕便赐四十个美女给爱卿,你五个儿子两个女婿一人五个,还有五个乃是特地赐给步爱卿你,以慰你为国为民的功劳,期望这些女子能帮你家开枝散叶,更添繁盛。”
四十个美女?!皇帝陛下话音未落,步陶蒿已经脸色煞白,已经可以想象家里会如何鸡飞狗跳,从老妻爱妾到几个儿媳女儿,只怕都有一番闹腾,正要推辞,便听皇帝轻轻“嗯?”了一声,似有不悦,步陶蒿心头一惊,只好苦着脸磕头谢恩。
皇帝陛下威严地点了点头,很好心地添了一句:“若是一年之后,你家孙辈数量仍不如步爱卿自己,朕可是要问罪的。”他悠长地拖着调子,似戏谑却更似警告。步陶蒿满头大汗,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却只能伏地应道“遵旨”,再不敢说让皇帝选妃的事。
至于其他人,皇帝陛下要整人,谁敢不同意?李福听得忍笑不止,严谨严肃的皇帝陛下也学会了皇后整人那一套,真是不容易。
步陶蒿虽兵败如山,但他既然起了这个头、给了话茬,便有人借此机会奋起接棒,御史台御史刘本上前道:“臣以为步大人所言甚是,陛下当早日立妃,充盈后宫。”
长江后浪推前浪,虽然前浪步陶蒿已经死在沙滩上,但刘本这个后浪并没有丝毫畏惧之意,而他身为御史,谏言是基本工作,皇帝陛下也不能用对待步陶蒿的法子来对付他,以免凉了言官的心,少不得只能正面以对:“朕尚年轻,子嗣不必急于一时。”
刘本并不放过他:“陛下已近而立之年,若再无子嗣,国本空虚,定会引得朝堂不稳,社稷难安。况且如今后宫之中只有皇后一人,并无妃嫔,这会使天下人议论纷纷,是皇后嫉妒无德才使得后宫无人,陛下无子。”
这两顶大帽子真够厚实的,皇帝陛下虽然不悦,但并没有龙颜大怒,只是答道:“朕与皇后大婚才不足两年,寻常人家婚后三四年才诞下子嗣的亦是寻常事,朕尚且不急,爱卿又何须多虑。再者,朕无纳妃之意,与皇后品性又有何干?”
即便皇帝陛下已经如此不加掩饰对皇后的护短,但御史天生就是好斗成性的,听了这话不免继续抬杠:“陛下……”
“行了!”皇帝冷冷喝断他的话,“纳妃与否乃朕之家事,爱卿不必多言了!朕尚未而立卿就这般急于国本,莫不是觉得朕不会长寿?”
这几句话皇帝陛下并不是第一个说的人,但话不在新旧,有用就好,几句话就能把臣子堵得死死的。更何况皇帝陛下初继位那几年着实有些狠手段,菜市口的地面也红透过几次,所以虽然这几年他越显温敦仁厚,纳言纳谏,包容和煦,似乎人畜无害之极,但在经历那些事的旧臣眼中却余威尚存。刘本就是这些旧臣之一,他不是愣头青,见皇帝态度强硬便不敢和他硬碰硬,只得悻悻地住了口。其他几个原本打算群起呼应的臣子悄悄对视几眼,偃旗息鼓了。
但皇帝似乎又有别的想法,手指轻轻敲在扶手上,转而语调带了几分思索中的疑问道:“朕似乎记得,刘卿是淳龙十五年的探花,素有文才?”
皇帝陛下突然转了话题开始关心臣子个人问题肯定没好事,可以参考一刻钟之前遭殃的步尚书,刘本心生迟疑,但盘算了一遍,自家儿女才刚刚十来岁,不会被人塞女人,而自己妻妾数目并不多,即便再多几个美人也接得住,当下便朗声道:“正是。”
皇帝陛下悠悠闲闲道:“听说刘卿初到京城,便在宁枝巷购了一处三进院落,一住就是十多年?”
身为皇帝,对臣子的家事和住处这般了如指掌,在心中有鬼的臣子听来必定是心虚害怕的,但刘本自认没有把柄在外,不用畏惧,便朗朗应道:“回陛下,正是如此。”
皇帝陛下眼中闪过一道戏谑笑意,似是自言自语道:“宁枝巷不就在北衙后头么?”李福存心想看刘本笑话,在旁边凑趣道:“回陛下,正是呢,便是走路也只要盏茶功夫便能到了。”
此言一出,刘本心头一个咯噔,北衙……那不就是那位的所在么,刚刚自己才在背地里说过人家坏话,皇帝陛下的言下之意,是暗示自己那位可能会有什么报复?刘本不由大惊,以皇帝陛下的表现来看,那位的所作所为,寻常都是不过问的,那位若要报复自己,只要不是杀人灭口,只怕皇帝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而那位性子铁血,禁军以前都是官家子弟去应卯当值的清闲美差所在,这两年却被那位弄成个人间炼狱模样,凡是进去的新人没有不脱层皮的,京中纨绔人人闻之色变,避之如避蛇蝎。若是皇帝默许由她来折腾自己,不知会是何等惨不忍睹?
刘本家离北衙不远,常听附近人说,在招募新人时节,北衙偶尔会传出一两声凄厉哀嚎,听说是给那些纨绔们拉开筋骨所至,他本来不以为意,如今想到那哀嚎的人或许就要变成自己,不免心惊胆战。
皇帝陛下非常满意地欣赏完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之色,又见其他有蠢蠢欲动之心的人都彻底安生,这才点了点头:“退朝。”李福一甩拂尘,悠悠长长喊了一句:“退~~~朝~~~”
退朝回宫的龙辇上,皇帝陛下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李福虽然觉得用臣子的窘态来取乐委实有些许过分,但只要皇帝开心,他也没有异议,而且他觉得从皇帝陛下的好心情来看,刘本那事只怕还没完。
待用过早膳,勤勉的皇帝陛下便如往常般召集了几个心腹重臣开始商讨国事,对于那几个治理水灾旱情有力或不力的官员自有一番奖惩,又对一些重要环节再行商议,这才定下一个最终方案。(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