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横下了心,一字一句对她说:“万岁爷往敬事房和宗人府下了密旨,上谕到底是什么说不真切,按着李玉贵的猜测,大约一道是保命符,另一道是晋位的恩旨……二月万岁爷要离宫,他是怕前脚车轱辘出了午门,后脚皇后主子就拿你开刀,特留了旨救你的。”
锦书只觉耳中嗡嗡有声,大冷的天,额头的冷汗簌簌而下,已然惊恐得不可名状。
崔贵祥被她吓了一跳,忙抽了汗巾来给她擦,颤着声道:“锦丫头,你别懵啊,快说句话,这是怎么了?”
锦书恍惚已经穷途末路,早到了求告无门的地步。眼前这位干爸爸心裏只怕是盼着她能得高枝的,他也好跟着长脸子,得体面,求他想辙是不成的,他不给帮倒忙就不错了。
太子那头也没有指望,他那样年轻,又毫无城府,凭的不过是一腔热血,圣旨一颁,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她骇到了极致反倒冷静下来,对崔贵祥道:“我回头就去求太皇太后,求她放我回掖庭。”
崔贵祥眼神晦暗,哑着嗓子道:“我也想过,倘或你执意不要这份荣宠,到底怎么才好。回掖庭,或是拨到四执库去都不中用,只要在宫里待着,万岁爷时时念着,早晚还是充后宫的。我思来想去,只有一条道可走,入夏朝廷要搬到热河避暑,万岁爷不是发话让你一道去吗,到时候想法子留在行宫里,这才有奔头。”
锦书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问:“您的意思是不回京畿了?”
崔贵祥带着无奈道:“可不!要是能留在热河就是你的造化,行宫里有位敬懿贵太妃,论起辈分来,她是你母亲的表姨母,你该管她叫表姨奶奶。你到了那里就去求她,太皇太后素来敬重老太妃的人品,她要是开口讨你,你一准能留下。”
锦书不由羞愧起来,前头还低看了崔贵祥,当他只认得帽尖儿上的顶子呢,原来也是个通人情的。她深深给他肃下去,“多谢您的提点,您对我的好,我一辈子记在心上。”
崔贵祥笑道:“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福也都享过,就缺个知冷热的贴心孩子,你一来,都齐全了。我也不求旁的了,知道你打懂事儿起就苦着,我心裏也怪不落忍的。当年我受过敦敬皇贵妃的恩惠,有能力报答她时她已经晏驾了,这会儿就把劲儿全使在你身上吧,全当我还了她的情儿。”
这儿正说着,小太监垂着手,快步地赶过来,薄底的皂靴擦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快的踏地声。他上前打千儿回话儿,“总管,老祖宗到了进宵夜的时候了,里头发了话,要传人说书。”
崔贵祥抬头看了看天,“今天老佛爷倒有好兴致!行了,知道了,你嘱咐留金一声,叫他赶紧上升平署传旨去,老佛爷爱听京韵大鼓,让那儿的人备了绝活呈上来。”又对锦书道,“进去吧,外头怪冷的。只要太后和皇后那儿不下赐婚的旨意难为你,万岁爷也说了,宣了第一道才进第二道:也不会巴巴儿的就下旨晋位的。”
锦书应个是,屈腿福了福目送崔走了,自己站在廊下愣了一会儿神,脑子里乱糟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只好举步往配殿里去了。
转眼到了月尾,阖宫上下都在准备皇帝巡营的事,锦书值上短了蒲绒,打发小太监上库里取去,小太监回来时还捎带上了顺子。顺子和平安嘀嘀咕咕扯了会儿闲篇,就进来给太皇太后磕头请安。
“你们万岁爷好不好?我听说已经备了围子,就等明儿开道了?”太皇太后捧着手炉问,“这回带几个人去?”
顺子又磕个头,“回老祖宗的话,万岁爷他老人家硬硬朗朗的,正筹备明儿开拔的事儿呢。皇上带了汉军督统、领侍衞内大臣、后扈大臣、并善扑营、奉晟苑、神机营、新旧营房、火枪营等各掌事大臣随扈。”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笑着对崔贵祥说:“这小子嘴皮子溜,真难为他全记住了,到底是你带出来的高徒。”
崔贵祥忙说不敢,“是老佛爷的教诲,咱们慈宁宫出去的个个都是好样的,如今在值上都是好手,不全是老佛爷这儿会立规矩,会调理人吗!”
太皇太后应道:“也是,他们就爱上我这儿来讨人,像金迎福、李玉贵、还有西六宫的掌事儿、回事儿,都是我这儿出去的。”
塔嬷嬷笑道:“这正是您福泽厚,都上您这儿讨吉祥来了。”
说笑两句,太皇太后抬了抬手,“别跪着了,起来吧。你伺候万岁爷有功,明天还要跟着一块儿上丰台去……”说着又想起来,“皇子们可是同往?六岁以上的既开了蒙,也该上外头历练才对,成天介在园子里看蚂蚁倒窝,到上驷院看太监喂骆驼,那怎么成!”
顺子起来回话,手上的马蹄袖还搭着,哈着腰道:“这回万岁爷下了旨,除了还在襁褓里的十六爷留在宫里,其余的皇子们都得随扈,不许乘马车,大的自己骑马,小的让外谙达同乘护着,说起要打小起就学会吃苦,方不忘了父辈是马背上取的天下。”
太皇太后道:“这就是了,你们主子头里年轻,不愿意带着孩子一块儿出去,说怕吵着,哭开了哄不住,自己成了奶妈子。如今有了些年纪,倒是自己想明白了。”
顺子喏喏称是,眼睛一扫锦书,马上又垂下头去,方道:“太子爷告了假,今早景仁宫的掌事儿来回,说是太子爷昨儿下半晌练布库时扭伤的脖子。原当睡一晚上就好的,可这会儿半边身子动不了了,传了太医,又是扎针又是拔火罐的,费了大手脚,还是不见好。”
太皇太后一下子着了急,“这还了得!伤了脖子是天大的事,太医怎么说?”锦书心裏也忐忑得厉害,面上不好露出来,只攥紧了拳头。
顺子道:“老祖宗放心吧,太医说没什么大碍,好生的将养,五六天的光景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