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内廷里的人,用不着听他的吩咐,不想请安可以不进去。”皇帝也带了些意气,背着手不理她,自顾自进了不知足斋。走了几步不见她跟在身后,回头一看,她站在廊庑下,咬着唇、白着脸,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皇帝心头一颤,忙道:“怎么了?”
锦书低头道:“皇上是天下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奴才不能叫万岁爷回銮,却也没能耐服侍主子。奴才腾出毓庆宫给主子,奴才上老祖宗那儿去。”
皇帝气结,“你……你到底长了几个心眼子?你就这样不愿意看见朕?”
她满心的委屈无处诉说,那个闭门羹叫她伤透了心,他现在没事人似的跑了来,难道她还要狗颠儿的陪着说话、吃饭?她又闷声不吭的绞帕子,只觉气都气饱了。火苗子直往上翻涌,伴着眼泪决堤而出,自觉失仪,转到雕漆柱后头擦眼泪去了。
几个边上伺候的人着实被吓得不轻,没见过锦书这么孩子气的时候,阖宫哪个女人不是巴巴盼着皇帝驾临幸,只有她把人往外推。还有皇帝,依着他的性子,不是该一震袖调头就走的吗?怎么表情像个犯了错的,带些懊恼,又怯怯的。
皇帝挪步过去替她擦泪,嘀咕道:“什么臭脾气,朕遇着你也没辙了。多大的人还掉金豆子,叫人笑话,也不怕臊。”
她扭身道:“不要你管。”
“又说这话。”皇帝摇头道,“朕龙潜时听过句谚,叫好菜费饭,好婆姨费汉。这会儿看来真是这样。”
边上人忍不住闷声笑,锦书涨红了脸,这种荤话亏他用到这上头来,什么好婆姨费汉,这句话作什么解,他还不知道吗,拿这话来取笑她。
皇帝撼她,“你说是不是这样?”
她推开他的手,捂着脸道:“您可是主子爷,也忒不老成了,叫人怎么说呢!”
皇帝抿嘴一笑,“那就别说了,快别闹别扭,我还饿着肚子呢!”
锦书怕饿坏了他,伺候他上了条炕便吩咐排膳。侍膳太监络绎进来,蒸炸炒拌铺排了一长桌,花红柳绿的切得细细地码着,看着就惹人爱的。
皇帝不常喝酒,这趟是两人头回一道吃饭,算是件喜兴的事儿。红泥小火炉上温着花雕,他起身给锦书斟酒,调侃道:“朕敬爱妃一盅,请爱妃满饮此杯。”
锦书被他这么一呼大感不好意思,美人坐在灯下,那脸盘儿嫣红,连耳根都连着发燥。皇帝痴痴看着,一时收不回视线来。真是个齐整人儿,一颦一笑叫他忘乎所以。男人家,日思夜想的女人在跟前,总有些蠢蠢欲动。皇帝心不在焉的抿口酒,看着她玉手执杯,那五指的颜色几乎和官窑精瓷融合起来。侧着头,颈子稍拉伸,曲线美得不可思议。皇帝心头乱蹦,慌了神,怕被她看出来失了帝王的体面,急忙转过脸含糊的咳了一声。
锦书咂咂嘴,“什么好喝的,你们爷们儿真古怪。”
皇帝笑起来,“这么的可把天下文人墨客得罪完了,古来酒是君子良友,写诗作画少不得它,出征壮行也少不得它,只是你们女孩儿不知道其中奥妙罢了。”
锦书想起皇考那时曾喷酒作牧牛图,心裏不由怅然。怏怏给皇帝布菜,自己随意用了两口雪蛤银耳,渐渐觉得有些热,便问:“窗户开没开?怪闷的!”
皇帝觉得有些奇怪,虽说现下天暖和起来,早晚还是有寒意的,他喝了两盅酒也不感到热,她吃了这半天的凉拌菜,怎么倒热得脸发红呢?
那边渐渐神志混沌起来,香汗淋漓,半靠在引枕上低喘。皇帝心惊,冲侍立的人道:“把东西撤了,都出去。”
太监们像踩着了尾巴似的,抬着炕桌子一气儿都散尽了。
她嘴裏喊热,费劲巴拉地抬手解钮子,竟还半撑起身子,媚眼如丝地瞧他,露出个慵懒的笑容,低低道:“主子爷,恕奴才招呼不周了。”
哪里不周,简直太周到了!她一向端庄稳重,何曾有过这样媚态的时候,简直不像同一个人。那模样、那神情、那声气儿,还有大襟下牙雕似的脖颈锁骨,灯下一照,简直销魂到骨子里去了。
皇帝呆住了,心裏不由一荡。也管不住自己了,挨在她身边坐下,想想又不太对劲,怎么抽冷子成了这样?他通医理,单看她的颜色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心裏怨长亭太胡闹,敢在宫里干这种事的除了那个不着调的也没别人了。不过也不真恼,只是怕她清醒了更恨他。
他坐在炕沿上进退两难,锦书却像条蛇一样的扭起来。浑身热得没法子超脱,挣扎着要去够槅子上插的团扇,无奈手脚酥软,低吟道:“主子,快……”
皇帝咬得后槽牙都酸了,捏着拳头说:“锦书,你不胜酒力,你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