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忽而一声断喝,要震碎人的心肝似的。皇帝从门上进来,趾高气扬的背着手,身后是达春率领的护军,一个个手按刀鞘,钉子样的守立在抱厦门廊的两腋。
“东篱,你好大的心气儿,太子做久了,想尝尝太和殿上升座的味道了?”皇帝看着他,眼神阴鸷,“果然是朕的好儿子!你还想夺位弑父?”
太子悚然,方知大势已去,垂手凄楚望着锦书,眼里有盈盈的泪。
果然是迟了,她不爱他,就算得了天下又待如何?皇父咄咄逼人,这样也好,他灰心到了极致也倦了,论个死罪就超脱了。只是锦书……他忍不住落下泪来。那样的珍惜她,到最后她爱的竟是皇父。
“儿子罪无可恕,只求速死。”太子颓然跪下叩头,“请皇父保重圣躬,儿子大不孝,今生报答不了父亲生恩,来世变牛做马侍奉左右。儿子死不足惜,求父亲善待锦书,儿子……黄泉之下也能瞑目。”
锦书又惊又惧,万万没想到皇帝下了套子让他们钻。他是铁了心要处置太子了,可怜太子到这时候还为她求情,这片深情要怎么偿还他才好?
她挡在太子身前一径磕头,哽咽得语不成调,“求主子法外开恩……”
皇帝此时才如梦方醒,她是爱他的,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可他面对着长跪的儿子,却怎么都欢喜不起来。
他缓缓踱到圈椅前坐下,满脸的肃容,“法不容情,太子祸乱社稷,若不处置,朕如何对天下百姓交代?”
“太子爷尚未有所作为啊,您网开一面吧!”锦书膝行两步磕头,“一切因奴才而起,奴才是罪魁祸首,万岁爷要处置便处置奴才,请对太子从轻发落,奴才求求您了。”
事到如今,太子倒不可恨了,皇帝站在胜利者的角度上怜悯地看着他,错都错在太过痴情,宇文家的男人为情生为情死,这是宿命。
“你先起来。”皇帝伸手去扶锦书,“朕自有考量,你先回毓庆宫,朕回头去瞧你。”
她摇头,“我不回去。”
这时抱厦外头太监拔尖了嗓子通报,“太后老佛爷到!皇后主子到! ”
声音甫落,皇后已经提着袍子进来了,发髻微散,荆钗凌乱,脸上早失了人色,踉踉跄跄扑过去把太子搂在怀里,哭道:“我的儿,你为什么不听额涅 的话,闹得如今这样好看相么?你舅舅已经……你父亲眼里谁都没有了,只有那狐狸精!为了她六亲不认,你做什么要捅那灰窝子!你这糊涂孩子!”
皇帝心裏恨出了血,也不向太后行礼了,指着皇后道:“你安生给朕闭嘴!你不吱声还罢了,惹朕发了躁,头一个把你宰了!东篱怎么到了这一步?倘或你是个好的,言传身教,他会目无纲纪,要造他老子的反?朕好恨,这十几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你当朕是好过的么?”
“还不是为她!你是油脂蒙了窍,叫这祸害弄得五迷六道,怨谁?”皇后以往的雍容典雅不见了,愤恨全然不能自胜,噎着气道,“你是皇帝,没有人敢驳你的口,今儿当着额涅的面儿,我就来好好辩一辩这个理!你是天子尊荣,干坤法度都在你,可你做了些什么?你抢儿子的心上人,在泰陵里做下的事儿,我不说,天理也羞得死你!你趁早儿到佛前念经忏悔,是正经!”
皇帝又是厌恶又是气愤,冷笑起来,“所以你就勾结外戚妄图谋反?你不念夫妻之情要置朕于死地,兴风作浪机关算尽,你那奶妈子把你干的那些事都招供出来了,交通外臣不论,那块表怎么到了太子身上?还不是你指使内务府四春下的手!”他无比郁闷地在地心转圈,高声道,“东篱糊涂,你更是个裹乱的好手,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了这会子怎么样?你且给朕消停些吧,牵五搭六的不是英雄作为。朕能立你,自然也能废了你!”
皇后眼里噙着泪,强忍着不叫落下来,哆嗦着嘴唇道:“你要废便废,我这皇后还不如一根草——挡了你们的道儿,你早就苦于寻不着错处开发我,这下好,我给你的心肝宝贝腾位置,叫我和我们哥儿在一起,要下地狱我们娘俩一道去!”
皇帝转脸看锦书,她怯懦的缩在一角,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心裏剧痛,脱口道:“不劳你费心,等朕处置了你,皇后的座儿除了她,也没旁人能坐!”
锦书目瞪口呆,惶然立着无所适从。
一直缄默旁听的皇太后拍案怒道:“皇帝,祖宗家法,你可还记得?我听到这会子,也不想管你们那些污糟猫的事儿,只一点,你要法办太子,总要断个出处。她 ……”皇太后脸拉得老长,斜眼乜着锦书道,“今儿非杀不可!她是前朝余孽,安安分分的,我只当没她这个人,还能眼不见为净,偏她作乱,挑唆你们父子之情。只怪我前头手太软,早办了,就没有今天的乱子了。到了现下,你竟还想立她为后,莫非还要和慕容家平分天下不成?妖孽魇得你们爷俩反目,不杀不足以平人心!”
皇后咬牙切齿地笑道:“额涅,您最圣明,快些打发人勒死她! ”
太后原本就和姓慕容的有芥蒂,合德帝姬 抢走她的丈夫,如今慕容锦书祸害她的孙子,蒙蔽她的儿子。慕容家的女人就像个噩梦似的挥之不去,要摆脱,就只有斩草除根!
太后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恐怖至极,扬声道:“孙献忠,传我的懿旨,让内务府备东西送到毓庆宫去。”
寿安宫孙总管噤若寒蝉,发瘟似的左右觑,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太后一眼横过来,“去,这事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