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将锦书护在身后,冷声对达春道:“没有上谕,谁敢擅自出咸若馆,就给朕把他的腿砍下来!”
护军们齐声应嗻,“噌”地刀把子脱了鞘,把孙太监吓得就地跪倒,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太后颇意外地看着皇帝,他向来极孝顺,从没有过违逆母亲意思的时候。现在倒好,什么面子裡子,全然不顾了,竟还打算拔刀相向。
“好,真是我的好儿子!你就是这样为君为帝的?你皇考在地下也不得安稳!”太后气得打颤,“你舍不得她,倒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
太子爬过去抱住皇太后的腿,哀求道:“皇祖母,您别迁怒锦书,孙儿起事不是为她……是孙儿利欲熏心,不耐烦当太子。孙儿……想当那统御华夏,抚有万方的第一人。”
皇太后喟然一叹,在他肩上捶了一把道:“你也是个不长进的,到了这时候还护着她。她害死你了,我的哥儿呀!”
少不得又是揉心揉肺的抱头痛哭,皇帝脑中一片迷乱混沌,原本妒忌发作,来咸若馆之前是抱定了决心要杀太子的,可在耳房里听了锦书那席话,赫然发现太子压根儿够不上威胁。谋反虽是大逆不道,却也不是只有一条死路可走。太后和皇后不闹,他也不忍心真叫太子人头落地。
锦书在一旁抹泪道:“万岁爷,您要心疼奴才,就开开恩。”她的声音渐次低下去,“奴才知道后宫不得干政,您要叫奴才下半辈子好过,就饶了太子爷吧,他……太可怜了。”
她楚楚望太子,嘴唇微颤着,耗得几乎油尽灯枯的悲惨模样。皇帝怕她太过伤情,安抚道:“你别操心那些,只管将养你的,这件事儿我自会料理。”
皇后回头,嘴角浮起嘲弄的笑意,“慕容锦书,你喝够了东篱的血,转脸就卖 乖了?你且别得意儿,告诉你,要不是你长了一张和你姑爸肖似的脸,皇帝能瞧上你?你还不知道吧,你的万岁爷,他擎小就恋他嫡母,这茬儿他和你说过没有?我料着是没有,因为他那点子心思太不堪,他没脸同你说!”
屋里的人惧怔住了,皇帝惊得魂飞魄散,埋了十几年的秘密猛地被人揭开了,那种鲜血淋漓的痛让人窒息。他傻子一样呆站在那里,紧紧攥着拳头,直攥出满手的汗来。
“皇后,你犯了痰气么?混说什么!”太后断喝,自打她嫁进宇文家,这事就一直瞒到现在,果然生出反心的人养不熟了,挖空心思打听来这些陈年旧事,放在手上成了最狠毒的武器。皇后向来聪明,如今败北了,失心疯了似的,口不择言成这样。这会子触怒皇帝能落什么好儿,真想拖着太子下地狱去吗!
锦书低下头去,极力隐忍着,心却被撕碎了一般。他对她那样好,只是拿她做替身吗?看着她,想的是别人……她这些时候的喜怒都是白费,历尽磨难,得来的幸福不属于她,她沦为了跳梁小丑。什么都没了,她轻轻摇头,活着做什么?宁肯去死,也好过被他这样践踏。
皇帝生出不祥的预感来,她的神气令他恐惧,他抓住她的手,“锦书,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她挣脱出来,“什么都别说,奴才知道。”她强自笑了笑,这皇后让人深恶痛绝,死到临头还是铁齿钢牙,自己得不着善终,也不叫别人好过。她不能让她如意,再苦也要咽下去!
“多谢皇后主子提点。”锦书冲皇后蹲了蹲福,眼里是冷冽的光,“智者审时度势,奴才要是您,这会子有气力就多求求万岁爷。”她转眼看太子,“太子爷正在生死攸关的档口,您和万岁爷置气,就是把太子爷往死路上推。您真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吗?”
太子别过脸,说不尽的绝望痛苦,她如今对他只有同情,他自以为能胜过皇父的地方也湮灭了,他穷得一文不名,活着也是枉然,活着也是受罪。
他衝着高高在上的父亲深深俯首,“请皇父秉公执法,儿子罪孽深重,不孝不善,再也没脸苟活,请皇父赐死。”
皇后猛然回过神来,面上有了怯色,“皇上,您不瞧咱们十几年的夫妻之情,也请瞧着东篱是您的骨血,他小时候,您有多疼爱他啊!”
不念父子情,个至于等到这时候?东篱再可恨,也不及皇后的亿兆分之一,她杀人不见血,就冲她刚才那句话,足以把她剐成个骷髅架子了。皇帝凉薄的直视她,“朕可以留太子性命,只是再不能在庙堂立足了。黜太子位,着即搬离东宫,上羊房夹道里自省去吧!至于皇后你,你自绝于朕,朕成全你,你回去,等着朕的廢后召书吧。”
皇后苦笑,这样的结果已是特赦了,她一败涂地,再无所求,枕边人无情,早在十年前就知道了。
怅然一叹,半晌吊线木偶一样,机械的面朝皇帝跪下,叩首如仪,“圣明烛照,奴才高氏,谢恩。”
咸若馆门前甬道上庄亲王匆匆而来,他向皇太后打千儿请安,看见青砖地上跪着的皇后和太子,抑制不住的弯下了嘴角。
“皇兄……”他眼睑低垂,拱手道,“宫门上的事均办妥了,悄没声的,谁也没惊动。东篱……”他木着脸,深沉叹息,“您是怎么处置的?”
皇帝尚未开口,太子哑着声儿道:“皇上明鉴,儿子不愿锁在那四方天下虚度日子,儿子求您准儿子剃度出家,从今隐姓埋名常伴古佛,日夜替皇父祈福,赎这一身肮脏罪业。”
庄亲王愣在那里,鼻子不由一酸红了眼眶子。真就到了这田地,他几次三番,费着劲儿拐弯抹角的提点他,他是吃了称坨,或者是鬼迷了心窍,压根儿的不兜搭他。这下走到了末路,好好的金枝玉叶,要圈禁,要剃度出家做和尚,可怜他才十五岁,这样大好的年华啊!
“不成!”太后蹒跚着上前揽太子在怀里,一瞬苍老了似的,颈上的伽楠念珠颤动着,眼泪簌簌打在太子肩上,“你素来不爱吃斋念佛,对着佛经就嚷头疼,真要是皈依了,你叫我们心裏怎么割舍得下?你一个爷们儿家,什么想不开的?亏得也办案子做旗主,丧魂落魄的,脓包样儿叫人轻贱。就是关在羊房夹道里,将来好歹还有出头的机会,若是入了空门,你这一生可就毁了,我的心肝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