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慢慢用了一碗粥,小宫女倒温茶漱了口,歪在美人榻上叹了一声,“太子爷这会子不知道怎么样,问万岁爷,他也不说,我心裏真是不受用。想想我这会儿悠闲,却害得他那样,我连死的心都有了。”
“这是命数,也无可奈何,您别往自个儿身上揽。”脆脆来给她掖眼泪,边说,“快别哭,万岁爷散了朝来,瞧您眼睛肿了,又要不自在了。”
几个人正喁喁闲话,内务府太监到了门上,捏着嗓子道:“有赏。”
锦书忙下地接迎,后面苏拉太监抬了好几个盒子进来,颁赏的蓝顶子唱歌似的念单子,“着赏谨嫔慕容氏,白狐皮十二张、东珠十颗、赤金盘螭璎珞圈一套、金镶宝头面两盒、端研二十方、玉如意两对、鹿胎膏六盒、两尺四寸玉观音一尊、彩银一千两、金瓜子儿六袋……谨主子领旨谢恩哪!”
锦书泥首行礼,“万岁。”
谙达太监上来搀扶,笑道:“主子大禧,奴才给主子道贺了。主子擎等着,奴才这是第一拨,后头还有恩旨呢!”说罢又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道,“奴才原不该透露上谕的,既然是主子您,也没什么了。听说那道谕本该皇后娘娘发懿旨的,万岁爷这回命内务府直接请了大印,嘿嘿……谨主子可是贵不可言哪!”
晋位的事不言自明了的,锦书只恬淡一笑,转脸吩咐蝈蝈儿打赏,太监们千恩万谢辞了出去。屋子里的人正要清点尺头,崔贵祥门上进来了,严谨打个千儿,哈腰道:“请谨主子安。老佛爷传小主儿过慈宁宫问话呢!”
锦书蹲福叫了声干爸爸,太皇太后那里传了崔贵祥亲自来颁口谕,想来事情大大的不妙。
她心裏嗵嗵急跳,一时没了主张,惶惶道:“老祖宗那儿是什么意思?”
崔贵祥眼里晦暗一片,蹙眉道:“太皇太后倒没下硬旨,只是皇太后在慈宁宫呢,脸色铁青,怕是憋着一口气要发作出来。”他转脸对锦书跟前伺候的人道,“春桃姑娘别愣着,瞧时候万岁爷该散朝了,你赶紧上太和殿边上的巷子里搬救兵去。和李玉贵说,谨主子有难,叫他往万岁爷面前递话儿,请主子爷立时往慈宁宫去。”
锦书被吓得腿发软,面上只强作了镇定,对崔贵祥道:“干爸爸,依着您看,我这回怎么应对才好?”
崔贵祥是极力维护锦书的,只可惜人微言轻,就是太皇太后跟前,也不过只是稍微的插上两句嘴,并不能左右主子的想法。
他歪着头搓手,眼角的皱纹都攒到了一起,沉声道:“皇太后是咬紧了后槽牙的,横竖铁了心要治你。这回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口了,你可千万仔细,皇太后不是等闲人,吃斋念佛,未必就积德行善。她在南苑王府是出了名的白脸姨娘,奸雄似的人物,当年的敦敬皇贵妃隐约就栽在她手里。她心裏对慕容家有疙瘩,对你也不会留情,你千万警醒着点儿,好生提防她。太皇太后疼你,你是知道的。如今不过口头心裏撒不开太子爷,连带着也恨你。可她老人家善性儿,你别怕她拿话呲达你,脸皮子要厚,受得住打骂,千万别显山露水的,瞅准了抱着她的腿求她,把先皇贵妃顶在头上也使得。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念旧,和皇贵妃婆媳感情又好,你哭天抹泪的念叨皇贵妃,难保她就心软了。”
锦书怔忡着道是,稍收拾了就跟着上了肩舆,一路朝慈宁宫逶迤而去。
进了慈宁门上中路,远远就看见明间里头太皇太后往南正襟危坐着,她垂下头脚下加紧上了台阶入殿,迈进门槛就跪在金砖地上磕头,“奴才给老祖宗请安,给太后老佛爷请安。”
座上哼了一声,不叫起喀。锦书胸口发紧,心都攥了起来,刚才进殿下意识瞧了一眼,太皇太后左面是脸色灰败的皇太后,右面是拉着脸子挺腰而立的塔嬷嬷,气氛庄严肃穆,恍惚到了三堂会审的刑部衙门。
皇太后瞥一眼跪在锦书身后的人,冷淡道:“蝈蝈儿出去,审你主子,和你没什么相干。你到廊子下候着,哪儿都不许去,听从我这裏差遣。”
蝈蝈儿迟疑着看锦书,前面人脊背窄窄的,微微地轻颤,像暴风雨里飘摇易碎的花。她万分的丢不下手,深深磕了头道:“求太后老佛爷别叫奴才出去,奴才要陪着我们主子。”
太后也不多话,瞪眼睛呵斥,“你好有忠心,却是用错了地方。还杵在这儿干什么?出去!”
蝈蝈儿吓得一噤,只得应个是,敛裙站起来退出了明间。
太皇太后声音里带着利剑似的,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来,“慕容锦书,你可知罪?”
锦书不禁一颤,俯首道:“老祖宗圣明,奴才寝食难安,日夜煎熬,奴才知罪。”
皇太后发狠道:“知罪就好!额涅,这贱婢草一样的人,竟带累了我的东篱,这份仇恨怎么算?”说着哽咽着哭起来,“我的心肝宝贝,这会子过得半人半鬼,全是叫她害的!请额涅为东篱做主,拿这贱婢的血来偿还东篱!”
太皇太后悲从中来,不由也捂着帕子哭不可遏。殿下跪着的锦书愈发心惊,只听太皇太后道:“我早知道她是个妖孽,是替慕容家报仇来了。恨只恨我当时手太软,才弄得今天这惨淡样儿。锦书,你当真是一点良心也没有,亏得我那样疼你!你有气儿就衝着我老婆子来,太子待你一片赤诚,你怎么忍心害他呢!”
锦书心裏也有愧,一时哽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止了哭道:“老祖宗,奴才真个儿羞死了。奴才不知道太子爷用情这样深,原当奴才册封了他能作罢的,可没想到……奴才绝没有要害他的心啊,请老祖宗明鉴。”
太后啐道:“你巧言令色,真该拔了你的舌头!你倒是会和稀泥,寥寥几句就把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你游移在他们父子之间,可恶可恨透顶!你是存着心的,挑唆他们父子的关系,扳倒一个是一个,下头该轮着皇帝了是不是?”
锦书急躁起来,身上起了一层薄汗,濡湿了鬓角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