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万万不敢。”她膝行了两步,趴在太皇太后脚踏边碰头,边道:“老祖宗,您是知道的,奴才对万岁爷的心天地可鉴。奴才不敢有一分一毫的歹念,万岁爷是奴才的命,伤了他,我自己也是活不成的。您前头劝过奴才的那些话,奴才铭记在心,几时都不敢忘。如今到了这地步,奴才的心思全在万岁爷身上,若说我要害他,岂不是要冤死奴才么!”
“你安生给我住嘴!”皇太后拔高了嗓门,“万岁爷是你的命,这样逾越的话亏你也敢说!孙献忠,给我掌嘴,狠狠地打!”
锦书浑身一激灵,宫里有规矩,女人不让打脸,除非是做了下贱的事。连宫女受罚都不传掌刮,她是晋了位的妃嫔,这么做就是明摆着说她连奴才都不如。
门前侍立的孙献忠接了主子的懿旨就要上前,叫崔贵祥悄悄拉了一下顿住了。崔贵祥垂头逼手出列,冲太皇太后稽首回话,“老佛爷三思啊,这皮爪篱赏不得,关乎万岁爷的体面!谨嫔娘娘是万岁爷的枕边人,万岁爷怎么挂怀您也瞧见过的。”又对皇太后赔笑,“太后主子息怒,为她伤了母子情分倒不好,万一万岁爷问起来,主子也为难不是?”
皇太后脸色煞白,冷笑道:“她横竖是个死,还能走得出这慈宁宫吗?”
锦书怔忡抬起头来,泪莹莹看着太皇太后,哀声道:“老祖宗,老祖宗,奴才死不足惜,唯放不下您和万岁爷。您要叫我死,我绝没有一丝犹疑,只求您给万岁爷带了话儿,就说请主子保重圣躬,奴才来生再报他的恩德……奴才不怕死,死了好去见我仙游的姑爸,好好和她说道说道我心裏的苦。”
她趴在地上泣不成声,太皇太后愣愣看着藻井有些踌躇了。她突然提起合德帝姬,倒像当头棒喝把她敲醒了。
这事草率不得!要赐死她简单,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她碾成齑粉。可她死了之后呢?自己是伤心透了,才忘了先帝和敦敬皇贵妃的例子。太子蒙尘已经没法子改变,失去一个,难道还要搭上一个吗?皇帝要是有个好歹,社稷就要动荡,这满朝文武都是血水里滚出来的,只有皇帝能镇得住他们,仓促拥立一个嗣皇帝,真正臣服的有几个?这会子只顾撒气,弄死了她,后头只怕要大祸临头了。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瞧着皇太后道:“兹事体大,咱们从长计议的好。”
皇太后那头和太皇太后想法不一样,提起敦敬皇贵妃,恨得人直打颤,厉声道:“姑侄两都是狐狸精托生的,这祸害不除,迟早要颠覆大英!额涅切不要妇人之仁,社稷乃是重器,难道要毁在她手里么?您不处置,就交给奴才来办,不杀可以,挑了手筋脚筋,扔到北五所里锁着,由得她自生自灭去。”
锦书被吓得丧了魂,抱着太皇太后的腿呜咽,“老祖宗,您救救奴才……”
真真是令人发指,谁料得到一个吃斋念佛的人能有这样狠的心肠?连太皇太后也怔住了,惊道:“不成!你也不怕造孽,哪里来的这么黑心的想头!”
皇太后是横下一条心了,拍着炕桌站起来,原本富态团团如明月的脸拉得老长,指着锦书,尾指上数寸长的镶宝护甲剧烈的颤动着,“喊外头慎刑司的人来,把这贱婢给我拖下去,照我适才的话办。熬得过去是她的造化,熬不过去也别怨人,都是她的命不好!”
正殿里的人都吓得四肢发软,皇太后平时虽不问事,到底是皇帝生母,天底下功劳最大的人,谁也小觑她不得。
寿安宫总管不见太皇太后发话,怯怯嗻了一声领旨退出正殿去,崔贵祥慌了神,打着摆子跟出来,太阳明晃晃照着青砖地,他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失魂落魄地喃喃,“了不得,要出大事!这可怎么好……”
往宫门前一瞥,慎刑司王保带着四个太监过了影壁,直扑慈宁宫正殿而来。他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恶虎似的上了台阶。
蝈蝈儿面无人色,退到墙根下借力靠着,焦急往门上瞧,哭道:“春桃怎么办的事……万岁爷怎么还不来?再不来就晚了……”
正泗泪横流,远处门腋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举着黄澄澄的令牌边跑边喊,“如朕亲临……如朕亲临……”
崔贵祥大大松一口气,忙进殿通传,“主子,万岁爷有旨意!”
锦书早就被王保等人五花大绑捆成了粽子,倒在地上只顾抽噎,崔贵祥跪到太后跟前叩头,叠声道:“太后主子,少安毋躁,万岁爷有旨意了。”
皇太后红着眼,冲发怔的王保骂道:“你这杀才,还等什么?皇帝还能给他亲娘颁旨不成?该干什么照旧干你的,出了事自然有我顶着。”
太皇太后立起来高喝,“太后,你犯了痰气吗?公然违旨,你反了!”
太后全然不为所动,昂着头说:“他还能废了我这生母?真要这样,他皇帝名声就臭不可闻了!”
菱花门上举牌太监跑进来,俯腰子喘了半天,断断续续道:“主子爷有特旨……给众太监宫人的旨……金口曰:哪个狗胆包天的敢动谨嫔一手指头,朕他娘的灭他全家……钦此。”
太监依葫芦画瓢把原话复述一遍,众人听得心惊,这是逼得急透了,皇帝向来儒雅,从没有外头混账行子常使的粗口。这旨意颁得也妙,念着人伦不能朝祖母和母亲下死令儿,却给底下伺候的人套紧箍咒。
殿里的王保领众人伏地磕头接旨,暗忖倒霉催的,这回捅了大娄子,上回是犯在太子爷手里,这回得罪的是万岁爷,还有活命的机会吗?九成玄乎,午时就得打发人上家报信儿,让家里人来收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