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对于少年的我，烦恼就是整天和类龙斗气，不停的劈柴，被师父打骂。这可能就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道理吧，生活是那么无忧无虑，轻松愉快，天也是蓝蓝的，风也是轻轻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师父，有师父为我挡风遮雨，呵护着我成长，为我顶着一片晴朗的天空。可是，这种日子能持续多久呢？

一天，师父接到了一封来自远方的来信，开始有些不安起来，心神不定，师父这种样子我倒是头一次看到，凭我的直觉，似乎出什么大事情了。

“喂，类龙，”我悄悄对着类龙说道，“师父好象不太正常啊。”

“是啊，”类龙点点头，看着虚掩着的茅屋小门，赞同道：“的确有些不大对劲，师父好象都一次没有睡午觉呢。”

我有些奇怪地看着类龙，问道：“咦？你怎么知道师父没有睡觉？难道你能透视不成？”

类龙耸了耸肩膀。“你听到师父的鼾声了吗？龙的听觉一向很好的，我听到师父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压的床嘎吱嘎吱响，就是没有鼾声。”

我点了点头，看着小屋。过了一会，我又问道：“类龙，是不是你最近闯了什么祸啊，惹得师父不高兴？”

类龙吓了一条，连忙摇头，“没有啊，我很老实的，自从你们出去，到那个什么城市去，我就一直很乖的待在这裏，没有跟着你们去……”

瞧，类龙一不小心说漏嘴了。我看着类龙，看得直到它发毛为止。

“好吧，好吧，”类龙咧了咧嘴，作出一副怪样子，“我是跟了，可是，可是……我没有跟到底，只是远远看到了城市的影子……”

我抬起脚来，狠狠踢了一下它的屁股。类龙望后缩了一下，委屈地争辩道：“这种事情不会惹师父生气吧，我只是小小的跟了一段……”

“笨蛋，”我怒气冲冲地说道：“师父很小气的，而且最讨厌人家不听她的话，肯定是这件事情惹恼她了。”我哼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你就等着被师父剥皮吧，让你不听话。”

类龙真的有些害怕了，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小屋，悄悄地跑到了更远的地方，偷偷张望着，好象师父随时会出来剥它皮似的。

我没有理它，继续看着小屋。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小屋还没有什么动静，往常这个时候，师父也该起来了，但是，今天就是有些奇怪，连四周都静悄悄的，让人压抑，愉快不起来。说实话，我倒真的希望是类龙的不听话让师父生气，但是，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心情总是有些沉重。一定是那封信，一封由牧羊人从远方带来的信，那是用一个涂着红漆的小木桶子装着的黄色绸缎信纸，显得雍容华贵。当师父一看到那个木桶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变的有些苍白，怪可怕的。当她从木桶中抽出信的时候，脸色是那么凝重，虽然师父不动声色的看完了信，有将信塞回了小木桶子，继续自己该干的事情，但是，我还是感觉到了师父那种紧张的情绪，她的手有些发抖，这让我相当的不安。

“雷，”类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回了我的身边，悄声说道：“我感觉好象没有那么简单，师父今天太异常了……”

“肯定是的。”我说道，不知道是说服类龙，还是在说服自己。

“我也希望是这样的，”类龙喃喃说道，“这样太奇怪了，还不如让师父揍我一通来得痛快。”

我的心情更沉重了。

终于，傍晚的时候，当太阳沿着山脊滚啊滚啊快要落将下去的时候，小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师父从裏面走了出来，我和类龙都抬头眼巴巴看着师父，但是师父好象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手里拎着一只水桶。

“师父，”类龙终于忍不住了，有些可怜巴巴地说道，“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偷偷跟着你们，没有听你的话，师父你狠狠惩罚我吧。”真是稀罕，它居然主动要求惩罚。

师父有些心不在焉，想着心事，听到类龙这样说，抬头看了看它。

“哦，下次不要这样了。”她轻描淡写地说道，径自走开，去打水了，留下了我和类龙有些错愕的傻在那里。

“怎么办？”类龙没了主意，看着我，问道。

我摇了摇头，看着师傅逐渐远去的身影，心裏那种不安的感觉的却越来越强烈了，好象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头，沉掂掂的。

晚上，吃过晚饭后，师父一直很少说话，只是在月色下缝补着衣服。月亮好圆，将一片清冷的月光撒向大地，夜色一如既往的安逸，而此时，却静的让人有些心烦意躁起来。我和类龙也没有向平时一样说个不停，在草坪上玩耍，只是偷偷瞧着师父的一举一动。月色下，只见师父穿针引线，手法熟练。

“师父，你在干什么？”我轻轻问道，不敢大声，像做错了什么事情的小孩一样。

“给你缝衣服，”师父头也没有抬，专注着自己手中的活，“你冬天穿的衣服都破了，需要好好补一补了。”

“可是，师父，”我嗫嚅道，“冬天才刚刚过去啊。”

“下个冬天呢？你始终要穿衣服的啊，师父乘着空的时候，还可以帮你缝缝补补的，等到以后，你可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以后？师父，为什么……难道以后你不再帮我补衣服了吗？”

师父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看着我，在月光下，师父的眼睛盈盈发亮，如同湖水一般美丽，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师父这样温柔。“孩子，终归有一天，你会长大，而师父，也会慢慢边老，变丑，没有力气，不能帮你做任何事情的。”

“师父，”我半跪在师父面前，手放在师父的膝盖上，“你永远也不会变老，变丑，没有力气，师父永远是我年轻的师父，美丽的师父，强壮的师父，我要向你学习一辈子弓之道呢。”

师父笑了，轻轻抚摩着我的头发，眼里有些伤感。

“傻孩子，去睡觉吧，天色不早了。”

“那师父你呢？”

“我在做一会。”

“明天在做吧，师父，我怕你把眼睛弄坏。”

“没关系的，雷，我想今天就做完。”

没有办法，我回屋里睡了，临到门前，我回头看了看类龙。类龙也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整个晚上，我睡得并不踏实，好象总是在做着一些奇怪地噩梦，梦见师父，还有类龙……当我又一次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发现师父依然没有睡，在昏暗的烛光下一针一线缝着，缝着……

第二天，等我醒来，早已经是天光大亮，师父早以不见了踪影。我出了门，发现类龙正蹲在门口等着我，有些急不可耐的样子。

“师父呢？”我问道。

“一大早出去了，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时候。”

“到哪里去了？”我急切地问道。

“没有去哪里啊，她手里拿着斧头，可能是砍柴去了。”这倒是很希奇，砍柴一向是我的事情，我通常都要砍很多柴，拿去换生活的必须品，师父是从来不碰这种粗活的。不过，我还是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雷，你在担心什么呢？”类龙有些忧心冲冲地问道。

我没有回答它，反问道：“类龙，如果师父离开我们，会怎么样呢？”

“离开？”类龙不解的抓抓脑袋，“为什么要离开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想象一下。”

类龙想了一会，说道：“我会很难过，雷你呢？”

“我，”我低下了头，“我不知道……”类龙和我都沉默了，各自想着心事。我从小就无依无靠，一直跟着师父，打心底，我早师父认做了我的母亲，现在才发现，我对师父是那么依恋。如果师父离开我……我不敢往下想了。突然，我想到了那封信，有了主意。

“类龙，我想看看师父的那封信。”我说道。

“信？为什么啊？”

“你想啊，”我解释道，“都是那封信，自从师父收到那封信，就变了，一定是那封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

“可是，可是，”类龙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样不太好吧？”

“你想师父离开我们吗？”

类龙想了想，沉默了，摇了摇头。

“就看一眼，只看一眼，你不想知道信中有些什么吗？”类龙没有说话，又默默点了点头。

“就这么办。”

我下定了决心，乘着师父不在，瞧瞧信，反正师父不会发现的，我快被好奇心憋死了。于是，我又返回了小屋。师父的重要东西都塞在一个角落中，但是，这瞒不过我。我扒开了墙角的稻草，手伸进去探了探，感觉抓住了一个圆桶状的小管子，拿了出来，正是那个涂着红漆的小木桶。

我仔细打量手中的那个东西，似乎是竹节的一段，表面非常光滑，被精心打磨过。握在手里的时候，感觉到上面有一些细微的划痕，我藉着屋外的光线，看见上面雕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活灵活现，做工精美。在竹桶的顶端，是一个塞子，我小心翼翼的拔开了塞子，露出了裏面的黄色纸绢。

我的心在砰砰跳，知道这样做是大大的不应该。师父说过，在学弓之道之前，一定首先要学会做人之道，走光明之路，我知道，现在我偷看师父的私信就不是做人之道，但是，为了解开心中的那个谜团，顾不上那么多了。我一咬牙，从裏面将那个卷成一卷信抽了出来，展开。

令我感到吃惊的是，那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遒劲有力：妹阮白云：久未得妹之消息，兄甚为挂念，饭不思，茶不饮。闻妹收一徒，兄甚喜，约三日后拜访。万望妹勿要推辞。

兄龙飞扬拜上我看了半天，对那文绉绉的东西不是太懂。看来看去，好象也没有什么大事情，不过是个叫龙飞扬的什么自称兄的人要来看看师父，语气也相当的客气，本来这是好事情啊，可是师父却为什么那么紧张呢？我又看了一遍，依然不知所以然，只是那个龙飞扬提到了我，又怎么了呢？难道，这个信中还有什么隐藏的文字是我没有看到的吗？我对着阳光反覆看着，越看越奇怪。

突然，门外的类龙喊了起来。“师父，你回来啦！”它的嗓门非常地高，故意说给我听的。我一惊，没想到师父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让开！”门外传来了师父的声音，显得非常不耐烦。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阳光。我急忙转过身，将信放到背后，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师父冲进了屋里。

“你手里拿着什么？”师父低沉地说道，语气异常的严厉。

“没，没什么……”我慌了，向后退了一步，手藏在背后。

师父又向前跨了一步。

“拿来。”

“师父，我……”

“拿来！”师父又跨前了一步，柳眉高竖，脸色煞白，目光如刀。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师父如此生气的样子，知道自己闯大祸了。在师父那无比威严的目光下，我开始有些发抖了，慢慢从背后伸出了手，手里还紧握着那封信。

师父劈手夺过了信，依然看着我，没有说话，空气像是凝结住了一样，静的让人感到窒息。

“师父是怎么教导你的？”师父慢慢说道，那声音冰冷，师父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似的，那么陌生，那么可怕。

“师父，我……我错了。”

“说！师父是怎么教导你的！”师父突然大喝了起来，震的我的耳朵嗡嗡直响。

“师父说，做弓箭手之前，必须要做人，做正直之人。”我低声说道。

“师父教过你偷看别人的信件吗？”师父冷冷地问道。

我有些内疚地低下了头，说不出话来。

“说！师父有没有教过你！”

“没，没有……”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一半是后悔，一半是有些委屈。我毕竟是担心师父才那样做的啊。

过了许久，师父终于长叹一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用手撑着额头，显得相当疲惫。

“师父……”我刚想说什么，师父却突然抬手制止了我。

“雷，你长大了，翅膀也硬了，可以不听师父的话了。”师父无力地说道，语气萧条。我的心如刀割，宁愿师父生气，也不愿意师父这么伤心。

“师父……”

“不要说了，雷，什么都不要说了。”师父的眼睛望着别处，“从现在起，我不能再做你的师父了。”

“师父！”我真的惊讶了，感到事情不妙，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发冷，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如同被秋风吹动的树叶一样。

“你走吧，不要再回来，永远也不要再回来。我，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徒弟……”师父的脸在阴影中，看不清楚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