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 南柯一梦(2 / 2)

公主很忙 薄慕颜 3433 字 5个月前

在这种似梦非梦、似真非真的感觉中,姬暮年感受着妻儿相伴的温馨,弥补着那些从前的遗憾,除了时间过得特别快,记忆不清楚意外,一切都很好。

到了年底,永乐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

她在梁家一直过得很好,孩子也很好,时常带着孩子们来到公主府做客,让整个家都热闹起来。一天天的,孩子们慢慢的长大了,而他们的小舅舅永宁,也慢慢长成一个翩翩美少年,过了几年,便很快到了说亲的年纪。

永宁娶了一个姓衞的姑娘。衞氏是京城勋贵忠勇伯家的小姐,十六岁,因为是长房长孙女,性子被教导的十分端庄大方,对公婆孝敬周到。

慕容沅十分喜欢这个儿媳妇,不管是人前,还是仁厚,都时常夸道:“嫁了永乐以后,我这心裏整天空荡荡的,现在添了衞氏,就好像女儿又回来了一样。”

姬暮年听了笑道:“再没有比你们更和睦的婆媳了。”然后又道:“孩子们都大了,让他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咱们也该轻省一些,过点自己日子。方才我回来的时候,瞧着后院的梅花开得很好,雪也晴,不如咱们一起去赏梅煮雪,喝点儿茶。”

慕容沅嫣然一笑,“夫君有命,焉敢不从?”

姬暮年笑了笑,亲自去给她拿了一个大红羽纱的披风,连兜帽一起带上,再让丫头捧了一个手炉,裹得严严实实的方才出门。

到了后院,果然一片冰雪红梅的迷人景象。

白雪皑皑,红梅初绽,慕容沅坐在梅花树前人比花娇,丫头们在跟前煮雪,姬暮年看着这一副贵妇赏梅图,轻轻的抚起了琴。“叮……”的一声,琴音切切嘈嘈,宛若珠玉落盘一般清脆,缓缓萦绕在冰雪红梅中间,令人心神愉悦。

“暮年……”慕容沅抬手指向白茫茫的天空,“你看,又下雪了。”

“是啊。”姬暮年停止了弹琴,走到妻子身边,扶着她,一起走到一簇红艳艳的梅花前面,看着纷纷扬扬的落雪,赏着红梅。

岁月静好无声。

这原本是十分美好的,可是姬暮年的心裏却涌起淡淡伤感,他勾起嘴角,感受着怀里不真实的柔软和温暖,在头疼欲裂中,隐隐想起猜到了一点什么。

罢了,不要去想了。

“那边有一支红梅特别漂亮。”慕容沅玉手纤纤,遥指一处,然后拉着丈夫的袖子走了过去,她踮起脚尖还是够不着,回头嫣然一笑,“暮年,你替我折下来罢。”

“你退后,别让雪花打在你的身上。”姬暮年自然而然的说出这一句,心头却是忽地一紧,她……应该不会生病,自己这份担心其实是多余的。心裏想着,嘴上却没有说出来,而是折了梅花,抖了雪,然后才放到妻子手里,“喜欢吗?”

“喜欢的。”慕容沅掐了上面小小的一朵,递给他,“你给我戴在鬓角上,左边一点儿,陪着那只珍珠长簪一起,衬起来才好看。”

姬暮年微笑着,将红梅簪在了她的云鬓之间,赞道:“很好看。”

慕容沅莞尔一笑,“你呀,最真甜。”像是一时调皮性起,又掐了一朵,嘴裏笑盈盈说道:“别动,名花配名士别样风流,我给你也戴一朵。”

姬暮年低了一点头,由得她,夫妻两人亲密无限。

“爹,娘。”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传来。

姬暮年和慕容沅一起回头,看见永宁和衞氏小夫妻两个,并肩一起,正朝着这边缓缓走来,一副颇为恩爱缠绵的模样。皑皑白雪里,永宁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锦缎长袍,衞氏杏黄色的上衣,月白色的袄裙,因为身量纤细,看起来仍是弱柳扶风的模样。

“是不是穿得少了一些?”慕容沅没问儿子,反倒先问起儿媳衞氏,在她的胳膊上捏了捏,微笑道:“不算少,是你太瘦了。”

衞氏温柔笑道:“多谢娘关心,儿媳回去多吃一点。”

永宁嗷嗷叫,“娘,你有了儿媳,就心疼儿子了。”

“行了,少装样儿。”慕容沅拍了儿子一下,“你一个大小伙子,身体壮的跟头牛犊子似的,担心你做什么?”嘴裏这么说着,到底还是严严实实打量了一番,确认儿子穿戴整齐,方才撂下。

衞氏又道:“儿媳给娘做一顶兔毛风帽,快收针了,回头拿去让娘试试。”说着,瞅见了公婆头上的梅花,不由讶然,“这是……”

永宁也瞧见了,抚掌笑道:“爹,娘,你们两个可真会找乐子呀。”转身跑去红梅深处掐了两朵红梅,给自己戴了一朵,又执意给衞氏也戴了一朵,闹得衞氏这个年轻的新媳妇害羞不已,脸都红了。

姬暮年微笑不语,静静看着。

“走,那边的茶该煮好了。”慕容沅招呼儿子儿媳过去,顺便拉着丈夫,然后一面喝茶,一面问道:“你们俩怎么想着过来梅园了?天怪冷的。”

衞氏是儿媳,不敢跟公公婆婆和丈夫一起坐,被慕容沅劝了好几次,才在小杌子上斜坐了。听得婆婆文化,歉意了笑了一句,“忘了说正事儿。”她道:“原是我们过来给娘请安,顺便问一下,今年过年到底该怎么安排。”

“不用问。”慕容沅摆了摆手,微笑道:“我一向懒得操心这些,你来了,正好有个人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既然说了让你做主,家里的事你自己看着安排就是,或者不清楚的,问一下几个老成的管事妈妈。”

姬暮年在旁边看着,妻子和儿媳商讨过年的事儿,自己是公爹,不便久留,听了几句闲话之后,便招呼儿子去了旁边。但却没有跟儿子家常里短,因为……说了,也是无益,说了也是自言自语。

这只不过是一个……

“爹。”永平在旁边站着,指着琴,“你的琴可弹得真好。什么时候得空,也教教儿子,学一手,好在朋友们面前露露脸啊。”

“没问题。”姬暮年微笑答应了,心中苦笑更甚,如果自己真的有一个儿子的话,又怎么会疏忽他的琴棋书画?十几年的相处,又如何会感觉这般陌生?一切不攻自破,但是自己却宁愿自欺欺人,不愿意再想下去了。

到了年根儿,衞氏操持庶务十分妥当,里裡外外都安排好了,公主府内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新年,一切顺顺当当。

乍暖还寒,到了三月里天气暖和的时候,衞氏有喜了。

慕容沅得到了这个消息以后,高兴道:“这可是咱们家的大喜事,回头让人给婆婆那边送个消息,她知道了,肯定欢喜的不得了。”一面说着,抬眸看向自己的丈夫,“暮年你不高兴吗?怎地闷闷的。”

“高兴,我很高兴。”姬暮年搂紧了她,不愿去戳破那轻薄的一层纸,而是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柔声道:“阿沅,只要你能在我的身边,……就好。”

——哪怕是在梦里,也很好。

此后的姬暮年的人生一切顺利,顺利的不像话。

衞氏头一胎便生了儿子,隔了一年,又生下了第二个儿子,第五年上头,再添了一对双胞胎的女儿。公主府里一下子多了四个小孩儿,每天早上过来给祖父祖母请安的时候,热热闹闹的,永远都是欢声笑语一片。

再后来,小辈们也都渐渐长大了。

姬暮年在朝堂上的官职,也从四品太常寺少卿,一直做到了正二品的中书令,还被皇帝加封了正一品的太傅之衔,真可谓是平步青云。

仕途顺利,夫妻恩爱,儿孙孝顺成器,人生没有任何遗憾。

就这样,姬暮年从青年走到了中年,从中年来到了晚年,两个孙子都娶了媳妇,两个孙女也都嫁了出去,自己和慕容沅也靡靡老矣。

她,病倒了,终于要走在前头了。

弥留之际,慕容沅虚弱的躺在大床上,拉着姬暮年的手,轻声细语,“暮年,我这一辈子和你恩爱非常,生了一双好儿女,得了几个乖巧孙子孙女,儿媳孙媳们也是孝顺体贴,便是走了,也是欢欢喜喜的。”她的泪缓缓划下,“你不要为我感到难过。”

“好,我不难过。”姬暮年坐在床边安抚她,微笑着,在心裏轻声道:“阿沅,你还活着,按理说我不应该感到难过的,可是……我的心却好像更痛了。”

因为……这一切都不属于自己啊。

永乐和永宁伏在床前流泪,喊着母亲,衞氏在周围忙碌的招呼着,两个孙子和年轻孙媳妇也围在床前,就连孙女和孙女婿都赶了过来。

“你们都要好好儿的,别挂念我。”慕容沅怜爱的看向儿孙们,光彩从她脸上一分分的褪去,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最后喊了一声,“暮年,珍重……”

姬暮年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感受一点点消失的体温,心痛难当。

——阿沅,珍重。

在一片哭声之中,姬暮年深深的看了心爱之人最后一眼,他站了起来,缓缓举起了自己的手掌,朝着自己的额头狠狠击打过去!耳畔响起众人的惊呼声,以及永乐和永宁的尖叫声,“爹!你在做什么啊……”

别了,阿沅、永乐、永宁……

下一瞬,画面破碎,姬暮年猛地从梦境之中醒了过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周遭自己房间熟悉的画面,——不在公主府,还是在姬家二房的院子里,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没有她,没有永乐,没有永宁,也没有那些虚构的儿孙们,自己还是孤身一人。

果然,一切只是个梦。

姬暮年满心说不出的苦涩和难过,缓缓下了床,他走到香炉前面,将那支偶然得来的“南柯香”给掐灭了。当时那个道士是怎么说的?说是,“此香可入梦,但凡人生种种不平事,梦中皆会变得一切顺遂,梦随主愿。”

也就是说,做梦的人期望什么就会梦到什么。

所以和她成亲,和她生儿育女,陪她走完人生的旅程,就是自己的期望吧?此刻醒了细细回想,心裏除了伤感之外,竟然有一种淡淡的满足。

就算是自欺欺人,把在现实中不能实现的期望,在梦中过一遍,也不错。

姬暮年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走出门外。

今日天气晴好、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几乎看不到一丝云彩,好似一面巨大的蓝色镜子,倒映着人世苍生。往东面看去,在那边蓝天之下是东羌的领土,她……已经是东羌皇后了。

“阿沅。”姬暮年在心中轻声叹息,“我和你终究是有缘无分,也只能在梦中和你做一世夫妻,在梦中和你生儿育女、恩爱白头,只是一个梦而已。”

南柯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