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阳挥了挥手让我别说下去了,很肯定地说是我看花眼了。我也不再自讨没趣,抽完烟后就回到白翌身边去。他看我走了回来,就倒了些保暖杯里的茶给我。这裏是山底下的气温,根本感觉不到现在是夏天。六子安排妥当行李后,回头对我们说:“妈的!居然遇到那群菜鸟!他们根本不是什么登山队的。现在,我们只有在这裏窝到下午。据我打听,下午会有一群年轻人带的马帮经过,我们可以问他们弄几匹马,牦牛是别想了。”
白翌也不说什么,一直很安静地守着行李。这个时候,我和他说起了前面看到的异状,白翌叹了一口气,有些忧郁地看着远处的高山说:“看来的确到了最后一关了,那些东西,都跟着我们聚集到了阿尼玛卿山。”
我也跟着忧郁起来,低声骂了一句,然后问道:“那么他们想要对我们做什么?只是跟着我们而已么?”
他不安地摇了摇头,抬头看着天空。我也抬头望天,云层渐渐地集聚起来,在这裏仿佛天真的会塌下来一样,暗黑色的乌云中时不时的闪出紫色闪电,之后就是一声巨响。我以为会接着有雨水的滴落,接着就是倾盆大雨。但是天空就一直保持着打雷的情况,连一滴雨都没有下来,这让我不得不去相信那个老藏民所说的山神的抗拒,那些我曾见过死亡的人,他们有多少个没有安息,有多少个依然留在我身边在黑暗之中窥视着我,仿佛在我的身后,就能听到那些人的吼叫声,仿佛他们正用手指在碰触我的背脊。
我的眼神越来越迷离,感觉我的左眼已经变得异常的沉重,可是心裏却是空空的,仿佛什么都被掏干净了一样。白翌用一只手挡在我的眼前,轻声道:“如果觉得不真实,就别去看,即使你闭着眼睛,我也可以带你去那里。”
我提着气,深深呼吸了一口,甚至以为感觉到了黄河的水被我吸入了肺里。六子艰难地走到我们旁边说:“找到一个肯带我们进山的马帮队伍,我们东西可以挂在他的马上,不过要给蛮多的钱,价还真敢开!但总算能上山了。”
我问道:“那么那些人呢?”
六子鄙视地说:“当然一起了,靠!这十个人根本没有进过大山,那个姓曹的居然还那么牛逼哄哄的,到了山里,就看他们怎么被玩死吧。”
我听到六子那么说,拍打了几下脸,硬是打起精神对他说道:“那么我们也出发吧,对了,我们也得小心点,别说的我们好像是登山老手似得,到时候,说不定被玩死的人当中就有我们两个。”
白翌摸了摸那把剑鞘,然后一把把背包背在肩上,我和六子也背上自己的装备。特别是六子,他非要我也带上一把瑞士军刀挂在腰间,看来,他是彻底把那十个人当做是我们的对头了。
但在我背上背包的同时,突然有一种背包被人往下压的感觉,虽然这种感觉只有一瞬间。六子问我怎么了,我摇了摇头说没事。我们三个人把多余的装备放在马背上,一共只用了两匹马,但是曹阳他们,足足用掉马队一半的马匹。这个马邦头子是一个藏族年轻人,叫库仑。但是,他更希望我们叫他牛角,他说这天气是反常的,如果你要老人带你们进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们要从溯切木曲河西行30多公里,才能够到达曲哈尔晓玛冰川末端的登山大本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和这些个菜鸟分道扬镳了。
六子给了牛角一包烟,也客气地叫他牛角兄弟。牛角看了看我们这群人,皱着眉头说:“怎么你们还带女人来,如果出了事情,你们的女人你们可得自己负责。”
六子嘲笑着看了那十个人一眼,讥讽地说:“人家这是有情趣,不过八个男人和两个女人,还真是不好分呐。”
牛角听到六子开起了黄色笑话,也跟着夸张地笑了起来,抽着烟看好戏,那两个女孩子脸红的一塌糊涂,其中一个叫李正棋的男人气得浑身发抖,他挡在一个女孩子的面前指着我们鼻子吼道:“你们这三个流氓!小混混!有种下山别走,老子非要找人做了你们。”
虽然我知道六子只是看不习惯这帮人,想要借机寻寻开心。不过我也实在有些听不下去,再吵下去还用不用走了。我走了出来嚷道:“得了,得了!我兄弟嘴巴不积德,你们别和他计较,继续赶路吧。”
那个叫李正棋的冷笑道:“知道老子厉害就开始放软话了,就看你最不像个男人,我前面就看你和那个面瘫黏在一起,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儿玻璃!”
那一句话仿佛冲爆了我所有的脑神经,我本来就是看他们那群人极不顺眼,加上精神极度不稳定,不是因为我们有重要的事情,我说不定真就和六子一起寻他们开心,玩死他们,根本没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扮演老好人。我也从来就不是什么老好人!现在居然还敢骂到我的头上来,真把我当窝囊废啦!我捏着拳头就骂道:“我靠!你他妈的不要给脸不要脸,敢说我不像男人?等我把脚踩到你脸上,你就知道谁才不是个男人,你这孬种就只会叫人来冲场面,来啊!有本事现在就打!我不揍趴下你,就给你提鞋!”
说着就准备冲上去,六子也在边上准备帮我一起揍,就在我冲上去准备开揍时候,白翌一把拉住了我。我的怒气被打断,但仍然抓着头发,气得浑身发抖,白翌冷冷看了他们一眼。貌似他们有些忌讳话不多的白翌,最后白翌把目光投向了一只不出声的曹阳,后者也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大家也就一段路的相识,没什么深仇大恨,谁再找事端,别怪我不客气。白老弟也是这样想的吧?管好你的同伴。”
我看到那个姓李的轻蔑地朝我冷笑了,恨不得立刻再冲上去,但是白翌的手一直没放开过。就听到他在我耳边轻声地说了一句:“这些人里,有人不正常,别闹事!”听到这句话,我也逐渐得冷静下来,就这样我们一行人徒步向曲哈尔晓玛冰川进发。
当牛角挥动着鞭子驱赶马匹的时候,马匹却一直不肯前行。我们非常无奈,只有帮着牛角一起拉着头马往前拖。倒是那十个人,没有一个肯过来帮忙的。最后硬是连拖带拽才把那些马拉动起来。牛角纳闷的自言自语道:“奇怪了,头马不会那么懒得呀,难道是看到了什么东西?”
他那么一说,我心裏咯噔一下。我不住地回头看后面的马队,那十个人依然面无表情的跟着,突然我看到在他们队伍的最后露出了另一个人的脑袋。因为队伍排列的关系,我只能够看到那个人的脑袋。他走得非常缓慢,却死死跟着队伍,而最后的几匹马是最躁动的,如果不是绳子拴住,很可能就跑没了。
我撞了一下白翌的肩膀,然后用下巴指了指后面,他估计也看到了那个脑袋,他皱着眉头,让我看着点装备,然后不动声色地走到队伍的最后。过了一会马匹的躁动消失了,白翌回到了我们队伍里,我低声地问他:“怎么回事?”
他说道:“我没看到有人。”他想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我前面也没有看到,我只是在最后的马尾巴上贴了一张纸符罢了。”
他的回答让我觉得极度的失望,我拉着他的手臂说:“怎么会看不到呢?我明明看到了呀。”说完我就转过了头去,却发现那个脑袋已经消失了,只是在最后有一个非常深的脚印子,我抱着脑袋说:“怎么可能看不到,我真的看到了他们,他们都跟着我来了……”
白翌扶着我的肩膀低声地说:“别再想下去了,我说了,你就当作看不见,你想要还没到目的地前就崩溃么?”
我调整了呼吸点了点头,拍了拍白翌的手作为回应,咬着牙继续往前走。这次我不再往回看后面的队伍了。
此时马匹开始正常的驼行,年轻的牛角唱起藏族独特的歌曲。我没有听懂裏面的歌词,但是歌曲的旋律十分优美。当他唱完一个段子,就打开酒瓶子喝上一口酒。现在的天气没有前面那么阴霾了,渐渐地我们可以看到一些雪堆,也就是走进了阿尼玛卿山的最边缘,这裏的气温已经有明显变化了。中途休息的时候,牛角要我们也喝几口酒缓和一下,马帮的人酗酒都非常严重。如果他们不那么拼命喝酒,等老了就绝对会得风湿病,到时候,连下床都不行。他给我们的是红星二锅头,我们三个人一人一大口喝得十分过瘾。牛角很喜欢我们,但明显不喜欢曹阳那帮人,他认为他们有一种不善的气息,而觉得我们十分亲近。我喝了酒,裹了一下衣服对牛角说:“牛角兄弟,你前面唱得是什么歌?”
他笑着说道:“这是格萨尔王传中,关于战神大王阿尼玛卿山神的一段。我歌颂的是斯巴侨贝拉格神,他是阿尼玛卿山的神,主宰大河山川,是伟大的格萨尔王的父亲,是美丽圣洁的龙女果萨拉姆的丈夫,我前面在祈祷他为我们带来吉祥。”
牛角的汉语是和他的汉人老婆学的,所以说得还算不错。他告诉我们,阿尼在藏语中是尊者先祖的意思,玛卿就是黄河源头最大的神山,这就是这座山名字的最初含义。藏人认为阿尼玛卿山是“博卡瓦间贡”的二十一座神圣雪山中一座,是九位主神之中统治大河山川的斯巴侨贝拉格神的居住地。牛角虽然不像老藏民那样的严肃,但他们都是大山的子民,血液里流淌着对雪山的崇拜和敬畏,他们愿意祖祖辈辈的依靠在这雪山之间,成为他们悠远史诗的继承者。牛角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便吆喝了一声,让队伍继续前行。
队伍走得不算快也不算慢,我觉得以我的体力还能跟上,六子就有些气喘。不过他带了一些保健的药品,前面喝酒的时候给自己灌了几片,后面那些人,走得非常缓慢,感觉有些拖累队伍,牛角时不时的要去看看他们,然后拉快马匹的速度。
四周的雪景也越来越明显,我们行走得也越感吃力。这种体力慢慢透支的感觉,让人很是难受。我们已经换上了登山的羽绒服,高山靴和雪镜。进了冰川之后我们可以看到一些巨大的冰层,而我们要到的大本营离这裏至少还要再行走二十五公里左右,但是天色此时明显的已经暗了下去。牛角看着天气低声说道:“可能要刮大风,这个时候不适合来山里啊。”
说完就对白翌说:“老白兄弟,我们现在必须要在这裏露营,因为这裏有挡风口。再往前走,我们就找不到这样的地方了,晚上肯定会刮大风,这裏七月份经常会刮风下大雨,所以只有现在就扎营,明天我们早点起来争取把时间给补上去。”
六子查看了一下GPS定位器,也点头同意牛角的提议。于是牛角就要我们先帮他看着头马,他一个人到队伍的后面去告诉那些登山队的。我们点头答应,然后找了最好的一个地方开始搭帐篷。六子给我们每人一个GPS和通话机说:“这里手机没有用,这两样东西你们留着。”
我裹了下羽绒服对白翌说:“你看,我们还有多少路程才能到?”
白翌趁着太阳西下最后的余光看了看四周的地形,他说道:“不好说,这样的天气估计还得走好几天吧,我们要去大本营做最后的补给,但是我们不上主峰玛卿岗日,而是要去找哈龙河冰川与玛沁保木拉山峰的交接点,在那里也许能够找到神殿的踪迹。不过这条路十分难走,我们得做最后一次的物品筛选。带上所有必须的,不重要的只有留下,否则那7.7公里的冰川可以把我们活活拖垮。”
我提议道:“我们每个人都把东西分成三份,然后每个人再空出一个空间放下药品食物,其它必要装备,和火药这三种大众类的东西,这样我们可以最大限度的多带。”
白翌点了点头同意我的看法,六子喝了一口烧酒说:“行,就这么定了。对了,姓曹的那些小兔崽子怎么还没跟上?”
我回头看了看,发现在远处牛角着急要我们过去帮忙,我们连忙放下手头东西跑过去。冲到后面一看,居然是他们队伍中的一个男的躺倒在地上,脸憋得紫红,不停在吸气,但是就是没听见吐气的声音。我一看,这是哮喘病发的表现,这些人也真是的,哮喘病都敢来爬雪山,看来这真是一群缺心眼。我连忙跑过去,抬起那个人的上半身,让他尽量靠在我的身上。这家伙估计呕吐过了,浑身一股酸臭味,他头一靠近我就差点没被熏得背过气和他一起晕。他不停地吸气,但就是无法真正的呼吸到空气,如果再不做处理就只有玩完了。我对那些人喊道:“你们这群人有没有常识,哮喘病也敢来爬雪山,找死是不?快拿药来!”
但是没想到那些人都没有动,只是看着那个人有气进,没气出。曹阳走了过来对着那个病人说:“小周,你居然有哮喘,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呢?现在我们不能带你继续前进了,你要自己留在这裏,我们会给你必要的下山物资。”
这话听上去十分真诚,但是内容实在是太冰冷无情了。让那么一个病号一个人回去,不等于是宣判他的死刑?不过队伍里居然没有人反对,那两个女人也躲在男人们的身后冷冷地看着,我真的是奇怪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同伴。
白翌拍了拍我,让我把这个人放下,我有些犹豫,但是最终还是离开了。我窝火地骂道:“靠!这群人怎么搞的!居然一点也不关心同伴,只知道赶路!太绝了吧,一点人性也没有!”
白翌指了指那个人说:“这些人的来历太古怪了。我发现他们一路上都在做记号。总之别去管他们的闲事。我们的目的,是快速地到达玛沁保木拉山峰。”
我叹了一口气,觉得没有办法。我最后回头看了那个哮喘病人一眼,发现他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嘴巴张得都快要脱臼了。所有人都不去管他,而是纷纷卸下装备,安营扎寨。后来他的脸上居然露出微笑,那是一种阴冷的笑意,最后翻了个白眼。我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我想要再去看,被六子拉住说:“你去干什么?那是他们的人,那些家伙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居然这样对待自己的同伴,我们少惹他们为妙啊,他们会处理他的。”
我跟着六子回到了帐篷,我们是和牛角在一起的,他身上虽然有很重的膻味,不过我们都不介意,觉得也不是很难闻。大家少许煮了一些热食便吃了起来,牛角给我们烧了白酒炖鸡,他说在赶路的时候,吃这个肉和喝这个汤可以防止风湿,提高自己的免疫力。我们都问他要了一碗喝,队伍里出了那么一件事,大家都不好受。特别是我们现在对那十个人有了一种恐惧感,这些人到底来此有什么目的?牛角问我们认不认识他们,我们说我们也不认识,是山底下碰到的,然后牛角要我们小心点,到了大本营就和他们分散,别让他们跟着我们。
我们点了点头,牛角吃了一些白酒煮的鸡肉和汤,就要出去固定好马匹。他说今天晚上肯定会有大风的。当他一走出帐篷,我们就听到他惊恐的喊叫声,然后他回头说道:“那个人……不见了!”
我们迅速地跑了出去,发现原本躺在石头边上的小周,已经不见了,我们问了曹阳道:“你们救了他了?”
曹阳也有些讶异,不过他根本不关心这些,很快就回答道:“他没有必要继续跟着我们了,估计是下山了吧。”说完就回到自己的帐篷。余下我们四个人面面相觑,我心道:“他绝对不可能下山的,再愚蠢的人也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去就是找死,而且他还发着哮喘,走都走不动,那么,这个人到底去哪里了?”
我们四周找了找,但是天越来越黑,气温下降的很厉害,风也越刮越厉,我们只有放弃寻找,回到自己的宿舍,白翌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我问他怎么了,他习惯地点了下鼻梁对我们说:“这些人之中有着很奇怪的气氛。”
我问道:“什么气氛?”
白翌绷紧着神情说:“他们好像在等待某个东西,而且他们有着一种类似死亡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