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修哲是一个深度大话痨,在小货车的杂音中,他一边双手紧握方向盘,一边向我滔滔不绝地向我介绍他那举世无双的堂哥——沈泊舟。
“昨天大晚上,我哥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去酒店把她女朋友护照拿走,我真的吓了一跳!”沈修哲眉飞色舞地描述着。
“当时我婶婶和我说我哥谈恋爱,我还不信呢!尤其是听说他和你在一起,我更加怀疑了。没想到,我今天居然能见到你!当初我哥为了给你投票,用我手机发了不少短信给投票中心,花了我不少钱呢。还经常拐带我去网吧,帮你在贴吧刷票。”沈修哲说到这裏,顿了顿,抛了一个问题给我:“嫂子,你是看上我哥哪点呀?”
我嘿嘿一笑:“你哥长得好看。”
“那我呢?我长得也好看。”沈修哲认真地说。
“嗯……”我故作专注地看了看沈修哲的脸:“不行。”
“我还不行?!”沈修哲不悦:“我在纽约也是小有名气的呀。”
我开心地笑:“因为你不是沈泊舟,不是沈泊舟,就不行。”
“你反正和我哥互为死忠粉。”沈修哲放弃动摇我心中沈泊舟的位置,转而询问:“嫂子,那首歌,真的是你写的?”
“当然,我哪一首歌不是自己写的?”我理直气壮地反问。
沈修哲大笑:“嫂子,你挺有意思的。”
我也放松下来:“你和沈泊舟性格挺不像的。我刚和他接触的时候,你哥啊,就像他饰演的角色一样,冷冰冰的。”
“我哥那个人吧,自小就‘扫地怕伤蝼蚁命’。我婶婶和叔叔都是医生,所以他基本是在医院长大的,常常跟着相熟的护士去陪生病的小朋友们玩。听我姑父说,自从我哥在医院认识的那个非常要好的小朋友去世以后,他的话就越来越少了。”沈修哲说到这裏不由得叹了口气:
“喔对!你还记不记得你海选的时候,评委问你,为什么要来参加比赛,你怎么回答的?”
我想了想,复述当时说的话:“因为我向往人生的无数种可能性。”
“对!当时我哥刚打完篮球进门,我正好拿着遥控器换台,换到你说这句话的画面,我哥当时就愣住了。”沈修哲细细地回忆着:“因为这句话我哥也曾经和我姑父说过。他那时候不肯学医,坚持要去学表演,就是期待‘人生的无数种可能性’。”
“所以你哥就不可救药地爱上我了?”我疑惑地问。
“嗯……嫂子,倒也不用说得这么直白。”沈修哲似乎被噎住般。
我耸耸肩:“这有什么,不懂就问嘛。”
沈修哲把车停在酒店门口后,询问起我的行程:“嫂子,你今天有什么工作安排吗?”
“有三组街拍,想一起去吗?”我问。
“当然!我想多认识一些美女!”沈修哲手舞足蹈地说。
我自觉好笑:“那你可能要失望,可能找不到比我更漂亮的女孩了。”
沈修哲立刻把我的护照塞到我的手里,蹦蹦跳跳地回到小货车的驾驶座:“嫂子,就这么说定了,不能反悔喔!我的号码也存在你的手机里,你把地址发给我,我把小货车还回去,就来找你!”
看着沈修哲将小货车开远,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比起被动隐瞒,也许主动退场会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怡然自得的快乐。
马克的哀号声霎时间吸引了酒店大堂所有人的注意力,他几乎是双手环抱我:“呜呜,周小姐,你可回来了,人家在这裏等你,哪都不敢去。”
我定睛一看,马克的头发被发蜡和啫喱整理地格外有型,皮鞋被擦得油光发亮,领口处还别出心裁地佩戴了一个小领结。我将马克的手从我的手臂上拿开:“好了,戏有点过。沈泊舟是不是给你打过电话了?”
“打过了。”马克谄媚地笑:“沈先生说让我好好陪你在纽约玩一段时间,等他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随它吧,反正我再打个半年工,我就要回家躺着了。”我伸了个懒腰,向酒店内走去。
马克小碎步跟上前,嘴裏嘀咕着:“真是没见过这么没有雄心壮志的女艺人。”
“一份工作,做的时候踏实努力,就是尽心尽力了。”我按下电梯上升按键:“老周身体健康,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
“你这就叫作不知人间疾苦!身在福中不知福!”马克愤愤不平。
推门进房间前,我询问马克:“你听了夏淑儿的新歌吗?”
马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怎么可能听她的歌嘛……”
“听听吧,还不错。”我推开门。
马克轻哼一声:“除了你的歌,我谁的歌都不听。”
“那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听了。”我正准备把门关上,发现马克还在门口站着:“怎么了?”
“造型师、服装师和化妆师都在我的房间等你,你今天……”马克试探着询问我。
“收了钱的,自然得干活。”我用手示意马克先回到他的房间:“你这造型若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还有三分钟时间调整。”
马克立马松了一口气:“灵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我将门关上,世界恢复平静。我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发及腰,虽然没有打理却不显得凌乱,可能是得益于年轻,未施粉黛皮肤也依旧白皙,嘴唇也依旧红润,只是眼神,显得有那么几分茫然。
我不知道国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很显然,沈泊舟也并不想让我知道。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叶障目的木偶人,深深依赖着我的操纵者。随即想想,这个比喻对沈泊舟很不公平。他在前方凭借一己之力为我披荆斩棘,我处在平静的后方还嫌战报传递不及时,实在是有些不够领情。
当我已经穿着皮夹克在纽约街头拍完一组街拍照片,换了一条白色吊带拖地长裙从保姆车里走出来时,出乎意料地遇见了伍乐橙。
伍乐橙并非独身一人,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在圈内和他传过绯闻的女模特。他们一身休闲打扮,看起来只是来纽约度假罢了。
“小周!”伍乐橙松开女模特的手,大大方方地小跑到我身边:“真没想到,我在纽约瞎逛都能遇见你。”
我环顾四周,马克也警觉地凑了上来:“你是不是被狗仔追着,所以想借我们来挡狗仔?”
“我和小周是纯洁的友谊,对吧,小周?”伍乐橙不顾在一旁的女模特,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
“诶?你谁啊!不准碰我嫂子!”沈修哲一个箭步冲过来,将伍乐橙的胳膊打落。
伍乐橙被突然冒出来的沈修哲吓了一跳:“你谁啊?”
“周灵子是我嫂子,你说我是谁?”沈修哲丝毫不退让,过了两秒后,却反应过来:“你是伍乐橙?”
“怎么?看到我很奇怪吗?”伍乐橙以为是被粉丝认出来,不自觉地拉了拉自己的短袖。
沈修哲如临大敌般把我拉到了一边:“嫂子,他是不是想追你?”
“你俩先吵着,我得去工作了。”我转而对马克说:“两个帅哥,都是你的了。”
马克喜不自胜,点头如捣蒜:“您放心,人家一定好好照顾他们俩。”
我正要往前走,不料裙摆被沈修哲踩住,整个人出于惯性向前摔去,伍乐橙眼疾手快拉住了我,马克则径直趴在地上,以防我摔落可以摔在他的身上。整个画面,既狼狈,又好笑。
原本离得有些距离的工作人员纷纷将我扶起,沈修哲如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般,连忙跑到我身旁向我认错,口中说的却是:“惨了,我哥知道,得骂死我。”
“你是沈泊舟弟弟?”伍乐橙凑上来。
“对,所以我告诉你,你别想打我嫂子主意。”沈修哲义正辞严地说。
伍乐橙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双手竟一合掌:“我竟不知是偶像的弟弟,真是失敬失敬。”
“偶像?”沈修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怪地问我:“这个人,不是我应该重点防护的对象?”
“不是,他是你哥的迷弟,和你一个辈分。”我心有余悸,决定先安抚好这两个人,转而对伍乐橙说:“这位呢,就是沈泊舟的表弟。人物关系理清楚了,我可以去干活了吗?”
伍乐橙和沈修哲立刻达成默契,一起将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马克扶了起来,并将马克拉到一旁,异口同声地说:“您请!”
我忍不住笑出来,和工作人员一起走到了指定的位置,开始了正式拍摄。
我的摄影师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国女郎,拍摄间隙,她用英文问我:“他们都是你的男朋友?”
“当然不。他们都是喜欢我男朋友的人。”我脱口而出,直到看到摄影师讳莫如深的表情后,我才发现,在国外,“喜欢”这个动词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我正想解释,看了看坐在不远处喷水池旁的沈修哲,已然和马克、伍乐橙打成一片,伍乐橙甚至将自己的模特女伴介绍给沈修哲认识,索性认真地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所以,现在我希望他们能够彼此喜欢,这样我和我的男朋友可以保持一段稳定的关系。”
“好主意!”摄影师竟然认同了我的信口胡诌,随即臆测起来:“让我猜猜,你的助理和那个戴帽子的男孩以及那个黄毛小子都非常相配,倒是那个女孩……这可怎么办呢。要知道,女人是最难缠的动物。”
我也配合着做出愁眉苦脸的神情:“没办法,生活如此。”
摄影师拍了拍我的肩膀:“那让我们尽快结束这次拍摄,让你尽快回到你男朋友身边。”
我也回拍了拍摄影师的肩膀:“有劳了。”
我瞥了一眼已经各自拿着一根热狗坐在路边傻呵呵笑着的四个人,心情明朗起来。
与第二组拍摄前的“风波”相比,第三组拍摄前被四个人簇拥的感觉实在是难以言喻的受宠若惊。马克是我的助理,沈修哲和伍乐橙是因为沈泊舟,可是这个女生呢?
我之前在马克口中听过不少伍乐橙的花边新闻,其中便有身边的这一位,因为名字别致,我还特意去搜索了她的照片。听马克说,这个女孩十三岁就开始在香港做模特,近期和伍乐橙扯上关系以后,身价暴增,算是得福不少。
“公孙静姿?”在她帮我整理发梢的时候,我叫出她的名字。
女孩愣住了一秒,很快便露出了习惯性的笑容:“周小姐,你今天可真漂亮。”
“这话说的,我家灵子哪天不漂亮?”马克回敬一句,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我帮着公孙静姿说话:“被美女夸漂亮,是我的荣幸。”
公孙静姿的眼神有一刹那的光亮,我对她笑。这个女孩子比我大两岁,看起来却比我要世故许多。
这种细枝末节,沈修哲和伍乐橙自然不可能发觉,马克顾着和沈修哲攀谈,大夸沈家的基因,因此也没有将视线重心放在我与公孙静姿的交谈当中。对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偶遇和认识新朋友的一天。
拍摄结束之后,伍乐橙意犹未尽,沈修哲便自告奋勇带他们去看自由女神像。马克可怜兮兮的小表情还没有用上三秒,我就知趣地同意了他自由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那你呢?周小姐,你和我们一起吗?”三个男生叽叽喳喳议论着纽约其他地方的景点,只有公孙静姿询问我。
“我不去了,我想在酒店休息一段时间。”我提醒马克:“十天之后,我们要回国,你可别忘了。”
“周小姐,你的意思是……我可以跟着他们去更远的地方玩?”马克满脸写着期待。
我自知回国也是一团糟,好脾气地点点头:“你就当放假。不过,沈修哲,你不要上课吗?”
“嫂子,我现在放着假呢!”沈修哲对于拥有一位新的伙伴加入游玩的计划当中十分满意,无奈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又问:“那我哥那边……”
“我不对你哥撒谎,但是,你哥离得这么远,他不问,我不说,你怕什么?”我笑:“行了,我自己回酒店了,之后来酒店接我,或是直接机场见,我都没问题。”
伍乐橙纳闷地问:“诶?小周,你怎么不问问我的行程?”
“你和女友来纽约度假,总不至于还有工作安排。我呢,是出来打工的,伍少爷,您可不是。”我向沈修哲说:“哦对,马克和伍乐橙的英文都极烂,你可千万照顾好他们两个。”
伍乐橙不服气地说:“我带静姿来,就是因为她英文好,而且不麻烦。”
“女孩子不能用麻不麻烦来评价的。”我没有忍住,越界批评了伍乐橙一句。
好在,伍乐橙本就大大咧咧,并不在意,他对我说:“真不和我们去?我听沈修哲说,沈泊舟最近很忙,没空陪你,你一个人不无聊吗?”
“我难得清静。”我催促他们离开。
“也对,小周,你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写写新歌。你看那个夏淑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脑子开窍了,居然会写歌了。你可一定要超过她!”伍乐橙孩子气地鼓励我。
又是那首歌。我笑了笑:“知道了。”
独自回酒店的出租车上,我用手机播放了夏淑儿演唱的《揉揉脑袋》。
平心而论,夏淑儿的演唱不算太糟,加上后期的修音,倒也称得上是一首令人心情舒畅的歌曲。只是对比同一时期其他歌手发行的新歌,这首歌其实称不上是一首多么令人耳目一新的歌曲。能在短时间内占据排行榜第一的位置,想必背后耗费了不少财力与人力。
夏淑儿这件事,根本不是偶然为之,分明就是蓄谋已久。
待我回到酒店,洗漱完毕,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我想起了林伟森的面容。这一年多,我能够跌跌撞撞地保持自我,多少得益于林伟森的保护。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林伟森对于夏淑儿剽窃我的歌曲这件事一无所知。我只是觉得可惜,冰山初初露出的那一角,我没有帮到林伟森分毫。
也许,对于我来说,林伟森对我是一场恩情,可是我对于林伟森来说,只是一场交易。
我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桌子旁,将手机的充电器拔下。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再计算时差,估算着沈泊舟应该已经醒来了,我便给沈泊舟发了一条微信。
“早上好!”我顺带发送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几秒之后,沈泊舟的电话回拨了过来。我抱着手机立马接听了电话:“你醒了?”
“嗯。”沈泊舟回答:“今天怎么样?”
“超开心!你猜我今天遇见了谁?”我正说着,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
“小心感冒。”沈泊舟加重了语气。
我立刻躲进被子里:“就是一个喷嚏,不用大惊小怪的。”
沈泊舟接着问:“继续说吧。”
“伍乐橙!还有他的绯闻女友!”我想到哪里说道哪里,乐此不疲地描述着:“说真的,我觉得那个女孩挺漂亮的,没有马克说的整容到脸僵掉那么夸张。还有伍乐橙,他今天还差点和沈修哲吵起来呢。哦对,摄影师说他们三个大男生都挺相配的,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沈泊舟清了清嗓子:“所以这就是你让马克他跟着沈修哲和伍乐橙去玩的理由?”
“诶?你怎么知道?”我恍然大悟:“是不是早就有人和你汇报过了?”
“嗯,每一个人都给我打了电话。”沈泊舟坦白。
“那你为什么还让我给你重复一遍你都听了三遍的故事嘛……”我翻转了一下身体。
沈泊舟回答:“我觉得你说的,比较有意思。”
“沈泊舟,你有林伟森的消息吗?”我最终还是开了口。
沈泊舟没有回避我的问题:“想听真实版本还是众人都知道的版本?”
“真实版本。”我不假思索地说。
“谭韵妮对赌失败,欠了一大笔钱。”沈泊舟缓缓地说。
我心中一惊,原来,林伟森并没有骗我。
我想了想:“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沈泊舟问。
“我那首歌,卖了多少钱?”我问。
“二十万。”沈泊舟说。
“嗯,我确实很值钱。林伟森应该把我也卖了。”我自言自语。
沈泊舟温和地说:“还能开玩笑,说明心情不算太糟。”
“那众人都知道的版本呢?”我问。
“林伟森身体抱恙,去加拿大治病了。”沈泊舟说。
我打了一个呵欠:“去加拿大治病?林伟森现在指不定就在苏北街头散着步呢。沈泊舟,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王剑雄告诉我的。”沈泊舟径直问我:“灵子,如果不演戏,只是唱歌,你会愿意留在这个圈子里吗?”
“留在这个圈子里?”我疑惑地问:“可是我的合同还有不到半年就结束了呀。”
沈泊舟没有再往下说:“我就是随口一问。”
困意来袭,我没有继续追根溯源,手机就这样滑落在枕边,将一切都还给了平静的夜晚。
一连几天,我除了给老周和沈泊舟打电话,几乎都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我忽然发现,我的生活交际圈,除了老周和沈泊舟,再没有第三个人。
马克在朋友圈分享了许多风景图,我时不时给他评论调侃几句话。唯独林伟森的朋友圈,化作了一条横线,我发讯息过去,系统提示“您已经不是对方的好友”。
眼看着离回国还剩五天的时候,我接到了王剑雄打来的电话。
王剑雄拨打的是我酒店房间的号码,我想了想,这个号码应该是马克告诉他的。
王剑雄没有拐弯抹角,他开门见山地和我说:“夏淑儿的新歌你应该听了,以你的性格,过了这么多天,还不来找我的麻烦,真是罕见。”
“二十万卖一首歌,王老板真会赚钱。”我不客气地回答。
王剑雄没有理会我的冷嘲热讽:“周灵子,我给你一个机会吧。”
“什么机会?”我询问。
“你的合同还有快半年结束。我知道你也不求在这个行业大红大紫,我给你一个机会,提前和你解约。我这个人,素来很公道,你非要走,我也不会挽留。”王剑雄装模作样地说。
我耐着心:“说吧,什么条件?”
“你配合我捧一下夏淑儿,我们的合同下个月就提前结束。”王剑雄说。
我警觉起来:“捧夏淑儿,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