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成年式道歉章程(1 / 2)

之后的几天,沈泊舟践行了他的承诺。他推掉了所有的安排,每日捧着剧本在客厅里静静地陪着我。沈泊舟的父母则请了假,与马克和老周的同事们一起操持老周的吊唁会。在问过我的意见之后,所有人不惜大费周章地将老周的下葬地选在了上海。

一个人的悲喜能够牵动甚至影响到周围的人,我不知道这样的情谊我能否还得起。

我的声带逐渐恢复,只是我依旧保持着沉默。沈泊舟毫无怨言地包容着我的任性,令我觉得自己像一个休止符,在他高歌猛进的康庄道路上挖开了一条深深的沟壑。

沈泊舟回父母家拿换洗衣物的间隙,我偷偷离开了家,根据郑楚望名片上的联系方式,见到了郑楚望。

郑楚望约我在一家书吧见面。我到达的时候,他已经为我点了一杯热牛奶。

“也就几天不见,你怎么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郑楚望向我说出这句话的语气,就像是在心疼他已经到手的猎物没有爱惜自己的皮毛,以至于担忧还是否能卖出好价钱。

我把装着热牛奶的杯子向郑楚望的方向推了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小朋友总是问题多多,你说吧。”郑楚望喝了一口黑咖啡。

“最快什么时候可以解除我和王剑雄的经纪合约,拿回属于我的歌曲版权?”我的问题一出,郑楚望立即得意地笑了。

郑楚望满意地点点头:“到底还是聪明人。这样,夏淑儿的版权我先帮你拿回来,算是送你的见面礼。”

“也想请你帮忙。”我无所顾忌地开口。

郑楚望心领神会:“沈泊舟的剧组那边,我会帮他打点。你希望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剧组?”

“就今天吧。”我回答。沈泊舟离开剧组的这几天,内心的挣扎和折磨可见一斑。郑楚望的一句话,可以免去他回到剧组后的诸多麻烦。恢复自由身,没有任何经纪合约在身的沈泊舟,比我更没有可倚仗之人。

“没问题。”郑楚望答应地很痛快:“不过,周灵子,你确定你不再想想?”

“我只知道,我对你来说有价值。即使我现在全网黑,被骂得要退出娱乐圈,《无人像你》的播出,我就依然稳稳站在话题中心。”我站起身:“郑老板,明人不说暗话,就算没有林伟森,你也会找到其他的方式逼我签约,不是吗?”

郑楚望笑:“想通了就好,这场游戏,我带你玩。”

“不用。我为你打工,是情势所迫。你替我解决麻烦,是为自己赚钱。我们是平等的雇傭关系,没什么交情。”我压低了帽檐:“郑老板保重,夏淑儿什么时候还我那首歌的版权,我什么时候来和您签约。”

郑楚望胸有成竹地笑:“那麻烦周小姐明天一早来一趟我公司了。”

我不愿意细想郑楚望话语中的深意,起身离开了。回到家的时候,沈泊舟的车已然停在了家门口。我推门进去,却没有看见他。

马克蹲在墩墩的笼子前,拿着逗猫棒和墩墩玩,见我来了,则喜气洋洋地蹦了一下:“灵子,你知道吗?夏淑儿向你公开道歉了!”

我只知道郑楚望在娱乐圈根基颇深,却没有想到他能有如此高的办事效率,能令骄纵跋扈的夏淑儿主动承认剽窃他人作品。

马克将他的手机递给我,夏淑儿在镜头前哭得毫无姿态:“我知道,如果这一次我不站出来,可能就会有更多的人被王剑雄威胁、迫害。我想向所有可能像我一样,遭遇过不公平的女生说‘勇敢一点’,我可以,你们也可以。”

我看得一头雾水,马克热心地向我解释:“夏淑儿说,是王剑雄在她不知情的前提下,把这首歌指定送给了她。她知道情况后,本来想过拒绝,但是为了收集王剑雄欺压其他歌手的证据,所以才收下了。现在,夏淑儿和其他王剑雄公司的十几位歌手一起举证王剑雄强行买卖旗下艺人的原创作品,已经开始走法律程序了。”

真话和假话我已经完全无法分辨,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不是郑楚望为我一个人设下的局。我在其中,不过是一枚恰好被波及的棋子。郑楚望的目标,是王剑雄。或者说,他的目标,是拿下整个华都娱乐。

我自觉好笑,到头来,我才发现,其实我从来都没有过选择权。

“灵子,你看,加上《无人像你》的热度,只要你配合伍乐橙,公开恋情,咱们迅速就可以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马克笑得眼睛弯成了一道桥。

接连几日没有发出声音,马克早已经习惯了我只用表情表达情绪。看了我一脸不悦,马克并没有降低说服我的热情:“哎呀,灵子,官宣和伍乐橙在一起并且顺理成章成为郑楚望公司的艺人,对我们来说并不难呀。伍乐橙那边也是同意的呢,只有这样,你们在纽约的事情才能被大家接受呀。”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马克说到这裏看到我的眼神,立刻闭了嘴。

我指了指沈泊舟放在沙发上的外套,马克有些心虚:“还没有和沈泊舟说呢。”

我没有理会马克,往房间走去,马克跟上来:“我说灵子啊,你可千万别死心眼。沈泊舟为了你,什么都可以接受的。”

“可是我不能接受颠倒黑白。”我轻声说。

马克惊讶地大叫:“你嗓子好了!”

我走进房间,“砰”得一声关上了房门。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郑楚望的电话。

“郑总,是否太过于卑鄙了呢?”我难以压制满腔的怒气。

“听起来,你的嗓子已经完全好了。那么,什么时候开始重新录制你的那首歌呢?”郑楚望心平气和地回应我。我这种小姑娘的迎头痛骂,显然无法伤害他分毫。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想要的是堂堂正正地道歉。”

“都是道歉,难道‘堂堂正正’这四个字能让这件事更高尚一点?夏淑儿已经将歌曲版权还给你,沈泊舟在剧组落下的戏份也会尽快补上,你呢。来我的公司,我会让你比现在红一千倍。”郑楚望毫不在意地说:“你不是没有摔过跤,应该学乖了。”

“那我可能要让您失望了。”我在挂断电话之前说:“无论是什么人,都要讲道理。是非黑白总要弄清楚。不能合情合理的事情,很抱歉,我绝对恕难从命。”

挂断电话之后,我打开微博,写下了一篇长长的说明。

<small>大家好,我是周灵子。</small>

<small>如大家所知,在我出差纽约的期间,我的父亲去世了。抱恙至今,声带尚未恢复,故我以此种方式向大家说明如下种种,还望海涵。</small>

<small>一、王剑雄将我的歌卖给了夏淑儿,此事为真。对于夏淑儿是否是为了收集证据才配合发布所谓的‘原创歌曲’一事,我抱有怀疑态度。</small>

<small>二、我在纽约工作期间遇见休假中的伍乐橙,此事为真。伍乐橙与我是聊得来的朋友关系,但是绝不是恋人关系。</small>

<small>三、飞机落地,情绪失控,此事为真。是的,我再也没有父亲了。</small>

<small>人心如何?只叹腌臜事太多,黑暗面太多。</small>

<small>祝福大家永远清澈,正直又明朗。</small>

发布说明的下一秒,马克那如杀猪般的嚎叫声便震慑了我的耳膜。

我将房门打开:“喊够了就进来,和我一起算一下如果要解约,我需要赔多少钱。”

马克瘪着嘴:“不用算了,只怕是下下下下下辈子都还不清。因为郑楚望即将收购王剑雄的公司,你现在要解约的对象,是郑楚望。谭韵妮都跑不掉,何况是你?郑楚望那边已经在对外公布了,所有的艺人合约都顺延十年,我们根本没有选择权。”

“不公平。”我从衣柜的上方翻出存折:“因为这件事不公平,我不想告诉自己,这种事情是正常的。如果这样,我会觉得我在助纣为虐。”

“哎哟,哪有这么严重呀。”马克还想劝,沈泊舟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以为沈泊舟会批评我的冲动,谁知道他一开口说的却是:“能打这么多字,看来恢复地还不错。”

“我语文作文一贯不错。”我翻看着存折。

“周先生吗?你快劝劝灵子,就她赚的那些钱,哪够和郑楚望谈解约呀。”马克着急了。

沈泊舟不紧不慢地说:“我收到剧组通知,必须要赶回去。”

“好好演戏,国民大反派哪能留恋儿女情长。”我打趣沈泊舟。

沈泊舟笑:“嗯,谢谢国民大反派的初恋的善意提醒。”

我和沈泊舟的对话,令在旁的马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灵子,你真的想好了?娱乐圈能给你很多东西。”马克扼腕。

“如果成名意味着要放弃所有,放弃真实,那我宁愿不要成名。我只想回到学校,好好做我的学生。”我实在是厌倦了在他人的安排下做事情,走在漆黑一片的巷子里,还要假装即将看得到光芒。

马克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机银行打开,将手机丢在我面前:“我有十五万。”

“我不要你的钱。”我看也没看马克的手机。

“借给你的,要利息的。”马克说:“很高很高的利息。”

我鼻头一酸,低下头接着计算自己的积蓄。这一年多,陆陆续续收入不算少,积累下来,余下十几年平稳度日完全不用愁,只是,和合同上的天价解约条款比起来,确实是杯水车薪。

本以为半年之后,便是自由自在,未曾料到,掌握在他人手中的人生,从来都没有自由可言。

负隅顽抗,多么悲壮。好在,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欠的钱,总会还完。丢掉的,却再也找不回来。

当我拿着我所有的积蓄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郑楚望的办公室时,郑楚望正靠在椅子上小憩。

不戴眼镜的郑楚望,更显得疲惫。我看着这偌大一个公司的老板,在一个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独自一人累到睡着,摆在他面前的是数不清的文件,只能感慨,这世界上,可能所有的一切都需要等价交换。

那些获得的成就,不是用之前的努力换来的,就是用之后的健康换来的。金钱、权利和仅存的那一点梦想,构成了金玉其外的娱乐圈。

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安静地等郑楚望醒来。

大概等了快一个小时,等到我都要睡着了,郑楚望终于醒来了。

他戴上眼镜,看到我坐在沙发上先是一怔,随即快速恢复了商人状态:“说明写得干净利落,可惜没给自己留够余地。”

“我见不到王剑雄,所以我来见你。”我将存折和银行卡铺开,将它们罗列在茶几上。

“你今年十八岁?”郑楚望瞥了我一眼,笑了起来。

“马上十九岁。”我回答。

“你爸爸的葬礼在下周一?”郑楚望又问。

我将银行卡往前推:“是的,所以还麻烦您帮忙,清算一下我解约的代价。”

“没想过上法庭吗?”郑楚望饶有兴致地问我。

“想过,可是你是郑楚望,我想也许你是一个可以沟通的人。”我指了指桌面上的存折和银行卡:“我有四百七十六万,希望可以结束我接下来半年的合约。”

“合同上写得很清楚,解约金是四千万。”郑楚望走了过来,随手拿起了茶几上的一张银行卡:“四百多万,以你的当红程度,居然只有这些。周灵子,做我的艺人,不会只赚这一点。”

“可商量吗?”我逐渐失去耐心。

郑楚望将我的银行卡放回了茶几:“当然可商量。那你有没有想过,解约之后去做什么?”

“去读书。”我回答。

“我知道,你成绩不错。你录取的那所学校,是我的母校。说起来,你算是我的直系学妹。”郑楚望居然和我套起了近乎:“就这么抗拒在娱乐圈吗?”

“你们不真实,都不说真话。”面对郑楚望,我变得坦白:“即使是夏淑儿和伍乐橙,丰盈的家境也不能支撑他们说自己想说的话,何况是我呢?我想要我自己。”

郑楚望将我的银行卡和存折摞在一起,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你选择离开这个肮脏的圈子,不过是因为没有勇气成为这个圈子里坚持清澈的人罢了。”

“我凭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呢?”我站起身:“郑总,你进入这个圈子,不也是把这湖水搅得更为浑浊了吗?”

郑楚望冷笑一下:“这是和你的小男朋友商量的结果吗?他知不知道,他这是在害你。周灵子,你本可以更好的。”

“行不行,您给个准信吧。”我说。

郑楚望再次向我确认:“真的想明白了?如果,我可以让你在这十年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不过是十年,我会栽培你。”

“如果不同意我也可以理解,那我们就法庭上见吧。”我刚要拿走所有的银行卡和存折,郑楚望握住了我的手臂:“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想。”

“好,那我等你消息。如果您接受,密码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您上网搜索就能知道。”我将郑楚望的手拿开,离开了郑楚望的办公室。

马克站在郑楚望的办公楼外等我,迎面向我跑来:“回家吗?”

“你还跟着我?这时候啊,你应该快一点去找工作。”我笑着对马克说。

马克“哼”了一声:“人家怎么说都曾经是周灵子的助理,这份简历拿去哪个艺人工作室,不被抢着要?人家才不急呢。”

马克用手挽着我的手臂:“灵子,我知道你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说吧,想吃什么,我给你买。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我止不住笑意:“到时候借学费给我就好了。”

“放心,有你马克哥在,学费嘛,有的是,你读到博士也没问题。”马克从口袋里居然掏出了一支眼霜:“你看看你的黑眼圈哟。不做歌手了,也要接着做美少女呀,以后啊,嫁入豪门……哦不,我们一起鼓励沈泊舟好好赚钱!”

我的笑声不停:“好啦,不要逼着自己来安慰我了。说吧,伍乐橙那边出了多少钱挖你?”

“哎呀,伍乐橙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马克不好意思地笑,帮我把车门打开:“灵子,请进。”

一篇说明,所有积蓄,如果真能换来“重新开始”,我愿意赌一把。

回到家里,我终于睡了一个踏实的觉。在梦里,我见到了老周。他笑着和我说:“不愧是我老周家的丫头。以后,也要加油呀。”

出于担心,马克强行搬来了我家。为此,沈泊舟每过一小时就打来电话叮嘱马克诸多事宜。马克几番抱怨,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沈先生啊,就是不相信自己的魅力。”

我任由马克在我面前埋怨,抱着手机等待郑楚望的回复。眼看着《无人像你》的观看率稳居第一,遥遥领先第二。剧方、播放衞视和孔令宇所在的经纪公司联手买了不少热搜,在唐芷妍和唐风澈的爱情令观众动容的同时,沈泊舟的“国民大反派”形象深入人心,不少少女惊呼“反派就反派,反派还这么帅,到底让不让人活?!”

据马克说,最近通过他去打听沈泊舟消息的人就不少。得益于贺衷寒这个角色,即使已经在新的剧组里,找沈泊舟的剧本也是络绎不绝。稍有可惜的是,无一例外都是反派。

“照我说啊,沈泊舟呢,想不红都很难。只要他时刻和夏淑儿绑在一起,他就不愁资源。”马克煞有介事地将我家的客房布置成了他理想中的房间的样子。粉红色的床上四件套,星星灯缠绕在床头,地上摆放着加湿器,天花板也被贴上了夜空的图案。

“马克,这就是所有了吗?”我站在门口,喝着沈泊舟叮嘱马克给我炖的冰糖雪梨。

“当然不!我还买了不少绿植呢,我看到你家有一个小院子。以后你也没有工作了,我出去工作的时候呢,你就负责给它们浇浇水啊陪它们晒晒太阳什么的。”马克细心地将地上的一根头发捡起来:“周灵子,你看看你的头发,都掉到我房间来了!”

我连忙让开。马克走到客厅,将头发扔进垃圾桶:“还好沈泊舟不在,要是让他看到,一定又要说我不注意衞生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原来你最怕的是沈泊舟啊。”

马克无奈地说:“国民大反派,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不过人家也想过了,如果之后伍乐橙那里干不下去了呢,人家就去做沈泊舟的经纪人,怎么说都是自家人,人家靠着卖卖沈泊舟的照片,维持生计应该也是不难的。”

我笑:“你就这点出息。”

“这叫资源的合理利用,沈泊舟长那么好看,就是脾气臭了点,不爱和人说话。没事,你负责摆平他。”马克给我安排着工作,随即又想起来:“明天你父亲追悼会,沈泊舟今晚肯定会回来,你和他好好说说,帮我签个三十张照片呗。”

我叹了口气。如果林伟森还在,看到马克这副积极寻求解决方法的样子,应该会觉得欣慰吧。

“好。”我回答。

话音刚落,我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串熟悉的电话号码。这个号码的主人是林伟森,拨打电话的人却不再可能是他。

“老地方,见一面吧。”谭韵妮轻微地咳嗽了一声。

“现在吗?”我问。

“对,我只等你半小时。”谭韵妮说完后就挂断了电话。

马克探出头:“谁啊?”

“打错了。”我的谎话脱口而出,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只好安慰自己,不让马克知道林伟森的消息是对马克最好的保护。

我到达的时候,平溪路十七号的大门紧闭。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谭韵妮开着一辆大红色的跑车停在我的面前。

“上车。”谭韵妮喊我。

我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去哪里?”

谭韵妮丢给我一张银行卡:“你的航班,三小时以后起飞,密码是你的出道日期。”

“我的航班?”我问。

“去美国。已经安排好了寄宿家庭,再过两个月,你的学校就春季开学了。”谭韵妮将一个文件夹扔给我。

我打开文件夹,是纽约艺术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和我的寄宿家庭的地址。

“我从没说过我要去美国读书,我要留在国内读书。”我将录取通知书等文件放回文件夹。

谭韵妮不愿意向我解释:“林伟森的遗愿。我送你一趟,你到了机场,进去不进去,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你要是敢跳车,我就撞死你。周灵子,我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