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奈何秋霜覆(1 / 2)

桑祈以为,凭借着晏云之的能力,成功打消皇帝要苏晏两家联姻的念头,并不是什么难事。却没料到,这件事遇到的阻力比她预期之中还要大上许多。

且不说晏云之,就是她也遭到了父亲的强烈反对。那日下定决心后,她开诚布公地与父亲深谈了一番,表明了自己非晏云之不嫁的态度,没想到桑巍听后盛怒,言辞俱厉地要她尽早放弃这个想法。

桑祈不明所以,皱着眉头问:“父亲何出此言?我嫁给晏云之有什么问题?”

桑巍一开始不愿意细说,被问了好几遍之后,才不得已,重重叹气道:“阿祈,你姐姐的教训、闫家的教训,你还没吸取吗?你以为嫁给晏云之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爹费了多大力气,遣散部下,削减兵力,自断羽翼,才换来我们桑家在洛京平静安稳的日子。若是你和晏云之成了亲,你以为皇上还会是现在的态度,宋家还会是现在的态度,容我们安安稳稳地在这儿坐着?不收拾我们,他们连觉都睡不安稳的呀,我的傻孩子。”

桑祈抿着唇,细细将父亲的这番话消化了一遍。其实个中道理,她又何尝不懂,可她不甘心,也不肯认命。她相信,凡事总有转圜的余地,于是沉声道:“可是我们并无谋反之心,他们即使忌惮,没有证据,又能奈我何?更何况,我相信我等为大燕效忠,皇帝早晚也会理解我们的一片赤胆忠心……”

“唉。”桑巍一拍大腿,摇头叹气,道,“说得轻巧,如果人人都像你这么想,哪还有那么多政权纷争,早就天下太平了。有的时候不是你去找麻烦,而是麻烦来找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便是这般道理啊。”

桑祈还是不服气,摇着头道:“不,女儿相信总会有解决之道的,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也没有什么扭转不了的宿命。”说完,她不想再跟父亲争辩下去,转身要走,却听桑巍在后面沉声提点了一句:“好吧。那爹给你指条明路,唯一一个让别人不忌惮你的办法,就是像晏云之现在这样,明明有经世治国之才,非要在国子监里做个小小的司业,韬光养晦。你若是嫁给晏云之,还继续让他一辈子这样下去,并且自己也能放弃要当个女将军、为家族争光的理想的话,倒是也有可能太平地过日子。你可愿意做出此等牺牲?爱情和理想,要是必须放弃一个,你怎么选?”

桑祈脚步一顿,沉吟片刻后,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她不能选,也选不出来。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而不是为了政治联姻的目的,是从小到大一直支撑她的信念。不靠夫家的力量,而是靠自己为桑家延续荣耀,亦然。两个信念就像是支撑着她的两条腿,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放弃哪个都会让她变成走不稳的废人。

她不选,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一个两全之法。也许想出这个方法不能急于一时。可是,皇后对于给苏解语和晏云之牵线这件事,却是越来越上心了。

她觉着自己和晏云之就像是在跟时间赛跑,前面是皇后动作飞快,远远地把他们甩在后面,后面是两个家族沉重的负担拖着他们的后腿。

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正如她所遭遇的一样,只要她和晏云之都想促成这件事,晏、苏、桑家就没有一家好过。

这边厢,苏家的马车刚走,晏相面上的笑容便消失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斥道:“不孝子,你可知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晏云之却在父亲怒气冲冲的注视下,平静地喝了口茶,淡声道:“孩儿知道。”态度良好,却是坚毅、毫不服软的语调。

晏相一听,又气得连连急喘。晏夫人赶忙上前,帮他拍着后背顺气,劝慰道:“别气别气,身子要紧。”

晏相却不听这个,长叹一声,摆摆手叫她走开,示意自己没事,愤愤道:“老夫自己的身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晏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安康。你问问这臭小子,他可把我们放在心上?”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并无一刻忘记以晏氏福祉为己任。”话音刚落,晏云之便从容作答。

“没忘?”晏相冷哼一声,白眼道,“那你说说,执意要娶那桑祈,不肯跟兰姬成亲,又是怎么回事?”

“孩儿以为,这与晏氏兴亡是两码事。”

“你二伯就是这么教你的?”晏相冷眼一眯,怒气又重了几分。

“无须何人相授,道理本应如此。孩儿既然要娶桑祈,就有保全桑晏两家之法。”晏云之依然一副“我永远都是正确的,你们能奈我何”的淡定模样,看得晏相牙直痒痒,不想再跟他口舌之争,摆摆手让他去了。

晏云之恪守礼节,慢条斯理地起身,给父亲母亲都行过礼,才施施然离去。自己儿子这个倨傲的性子和执拗的脾气,晏相比外人更了解。他不想做的事,谁也别想勉强。可是……和桑家联姻,又一定会被皇室顾忌。他又怎么能不为儿子的前途,为晏家的安危忧心呢?

这个时候,他又不免有些羡慕逍遥事外的二哥晏鹤行了,若是自己也能卸下肩头的担子,恣意而为,纵情山水,该有多好?年迈的丞相神情流露出几丝怅惘,但只存在仅仅一瞬,便又消失不见。

而苏府离去的马车里,苏夫人的惆怅可就去得没那么快了,又想叹气,又怕再勾起女儿伤心的情绪,只得望向窗外,眉头紧锁,不知说什么是好。

一旁的苏解语反倒看着比她平静得多,闭目养神,表情无波。看着,竟有了那么几分心如死灰的意思。

做母亲的岂会不了解女儿的心思,苏夫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终于还是忍不住叹了句:“不是我挑理,少安这件事做得确实不地道。”

苏解语微微挑起眼帘,抬眸轻叹了一声,道:“阿娘,其实,少安也不是第一天这个态度了。他对女儿是什么心思,女儿一早就知道。只不过从前一直抱着还想努力努力的念头,想要腻在他身边试一试。如今……”

“唉。”苏夫人又叹了口气,“娘就是想不通,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么般配,又要好,为何他偏偏会中意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阿祈?”

苏解语自嘲地笑了笑,道:“感情这种事,说不清的。与时间长短、距离远近,都没有干系。大概我和少安,就属于有缘无分吧?”

苏夫人却不认同这种说法:“你们又没有一起生活过,如何知道以后就不会有感情?夫妻之间的情谊,都是需要慢慢培养的。娘同你父亲成亲之前,也没有感情啊,现在还不是过得好好的?要我说,少安只要娶了你,日久天长的,总会忘记那个阿祈。女儿啊,你又何必早早放弃?刚才在晏府的时候,居然就顺了他的意思……让娘说你什么好。自己的幸福,是要自己去争取的啊。”

“娘!”苏解语出声打断她,眸光微颤,道,“你怎知女儿没有争取过……女儿实在是竭尽所能了。”

“竭尽所能?”苏夫人不这么认为,蹙眉道,“娘可没看出来。你若真想让他对你上心,便是使些手段……”

“娘!”苏解语微微蹙眉,唤了一声,将声音提高几分,仓促地打断母亲的话,面色惨白,看上去情绪激动,连指尖都在不由自主地颤动着,半晌后才哽咽地抿唇道了句,“您以为,女儿没使过手段,没耍过心机吗?女儿做过了,什么都做过了,可是没有用啊……”

而后她合上眼眸,沉沉地向身后靠去,声音极轻地道了声:“您就别逼我了,女儿虽然心悦于他,也有着自己的骄傲。有些行径,还是不屑于做的。”

她还没哭,苏夫人为自己的爱女感到不值,反倒一阵心酸,眼眶一红,先偷偷抹起泪来,抽泣道:“唉,我苦心的孩儿啊……你怎么如此善解人意,偏偏人家还不领情……像你这么好的女子,这世上还能到哪里去找……”

“别说了,娘,各人有各人长处,人家自有长处是女儿比不过的。”苏解语偏过头去,被母亲的情绪感染,也开始默默流泪。

苏夫人移身过来,母女二人抱头痛哭了一会儿。眼睛都肿成水蜜桃了,苏府也快到了,苏夫人才擦着眼角,一边平复着情绪,一边安抚女儿道:“不过,你现在也当真不必早早放弃。虽然少安个人表了态,可皇后那边还在施压。搞不好,这亲事到最后还是能成的。听娘一句劝,你那嫁衣,继续绣着吧。”

苏解语怅然叹了口气,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无力道:“女儿知道了。”

进府之后,苏夫人又安慰了女儿几句,便回了自己住处。苏解语也步履沉沉地回了房间,坐下来一声叹息。

丫鬟见状,上前问有何吩咐。苏解语只疲惫地摇摇头,叫她先下去,留自己一个人静一静,若是没叫的话,不必来服侍,而后独自一人静坐片刻,起身,走到角落里,打开了一个红木箱子,望着箱中的东西,怔怔地出神。

里面躺着的并非旁的,正是一件绣功精美绝伦的大红喜袍。苏解语苦笑一声,抬手细细抚摸着每一处针脚。母亲叫她继续绣着嫁衣,却不知道,她早已经偷偷绣好了啊。早在多年前,她便想着有一天,能够穿着这身红衣,站在他身边,与他执手相看,互许终身。

她以为,这是她的命运。

从她记事起,就知道苏晏两家世代交好,有不少联姻的先例。晏云之的生母严氏又同自己的母亲是支交,情意深重,更想亲上加亲。

自小她便经常见到他,同他玩在一处。后来,看着那个男子渐渐出落得越来越英姿俊朗,才貌双绝,她心里时常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暗喜。站在他身边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为这个男子将会是自己未来的夫君这件事,感到无比骄傲。

她知道,自己会被天下所有女子羡慕,甚至妒忌。自己也希望不负众望,成为可以配得上他、与他并肩的那个人。所以,她努力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熟读史册,通晓玄经,深谙礼数,帮助母亲操持家务,学习如何做个好妻子。

她会让哥哥帮忙打探晏云之都在读什么书,自己必然也要读上几遍。晏云之练习的曲目,她必定也会弹奏,甚至还会模仿晏云之的字体。长此以往,终于成了可以读懂他的一言一行,与之默契无间的那个人。可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明白了,晏云之对她,并没有存一样的心思。

尽管旁人都津津乐道地说他们是一对金童玉女,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可她表面笑意盈盈地听着,内心却十分苦涩。因为她知道,在晏云之眼里,自己的身份或许只是一个妹妹、一个友人、一个知己,却并非他倾心所恋的佳人。

到了快要及笄的年岁,晏云之对她还是那样一副礼遇有加、却不温不火的态度,让她有些心焦。彼时她以为,只是自己一直以来都在他的身边,所以才让他没有认清情感的机会,没有感受到失去自己的失落。于是她借着给祖父守孝的由头,辞别洛京。以为晏云之会看清内心对她的思念,前去寻她。

可是直到她绣好了嫁衣,他也没有来。一别三年。三年后,他身边出现了那个人——桑祈。

上元灯会,她回家的那天,第一时间便去找了晏云之。晏云之已经从清玄君处得到了她要回来的消息,正在府上等她。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内心是何等欢喜,可这股欣喜劲儿还没过去,就听他问了一句:“要不要去灯会走走?”

本以为,他是要带自己去看烟火,苏解语心情更加雀跃。谁知到了灯会现场才发现,醉翁之意不在酒,晏云之的目的是为了给桑祈救场。她忍不住去接近那个姑娘,想知道桑祈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竟然能令晏云之待之如此与众不同。

而后,她便看到了那个女子的很多面,很多在洛京的世家小姐身上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性情。她与洛京是那么格格不入,那么色彩浓烈鲜明。她的洒脱爽朗,她的明朗温暖,她的巧笑顾盼,她的率真大方,她的坚毅刚强……都像一道亮丽夺目的风景,教人移不开眼。这个女子,分明美丽不输给任何一个姑娘,却选择像一个男子一样活着,什么都想靠自己。虽然有的时候会有些莽撞,有些草率,却勇敢得一塌糊涂。

苏解语记得,自己曾经偷偷上山看过她和晏云之一起练剑。见到那一幕,才知道什么叫作真正的佳偶天成。虽然桑祈的动作总是慢半拍,让晏云之不得不迁就着,但那种心灵上的共鸣,是她与他合奏的时候,无论多么琴瑟和谐,都没有过的默契。

她早就知道,晏云之的心,在这个女子身上了。只因着自己心底那份厚重的爱意,不肯轻言放弃,想着再争取争取,再为自己搏一搏。于是她也耍了些小心机,然而晏云之和桑祈对彼此的情意,就像汹涌的浪潮,一路推进,势不可当。

这才是早已被众神书写好的命运,你无能为力,无从反抗。苏解语苦笑一声,又将箱子盖好,精心地擦去箱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人生中的前二十年,都在按照“晏云之的妻子”这个标准要求自己,接受着这个预设好的身份生活。二十年后,才发现这个身份不一定属于她。而就在她准备要放弃了的时候,却又传来皇后想要下旨赐婚的消息。本以为一切都会就此尘埃落定,没想到晏云之又态度强硬地表示拒不接旨。

如此跌宕起伏,如此一波三折,扑朔迷离,那传说中的大燕第一公子的发妻身份,最终又会花落谁家?现今,她自己也说不清了。只知道,若皇后真的执意要促成这桩婚事,她怕是不会主动退让。

这套嫁衣,也许终有见光的一天,不致永远尘封箱底吧。

慨叹一番后,苏解语决定收拾起心情,还是先去父亲那里一趟。眼见着每日晨昏定省的时辰要到了,即使心情再不好,礼数也是万万不能缺的。于是她洗了把脸,收拾一番后,出了院门。

苏庭已经听夫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过一次,个中细节,其实他更清楚些。早在女儿及笄将至,而晏家迟迟不来提亲的时候,他就明白,恐怕这桩亲事未必能成了。所以皇后来表达了想促成此事的心愿后,他也没有急于表态,只表示再等等。

只是没想到七夕花会那天,卓文远竟然又催了这件事,还让旁人听了去。以为亲事已经定了下来,皇后也顺了这意思,让皇帝拟旨赐婚去了。

如今苏晏两家骑虎难下,怕这亲事不成也得成。只希望晏云之那边不要太固执己见,能将事情圆满解决就好。作为一家之主,他同晏相一样,在意的也并非男欢女爱层面的小事,而是整个家族得失的大局。比苏解语的苦恼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叹自己那个离群索居的儿子也指望不上,真是白养了。他无奈地扶额摇头,摆摆手让女儿先回去。

苏解语告了退,刚想回房,便遇到家丁来报,说有拜帖送来,是给大小姐的。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的落款是桑祈,她握紧信笺的指尖止不住颤抖。

一个时辰后,在谢雪亭夏夜的晚风中,桑祈和苏解语相对而坐,衣摆随风拂动。

桑祈主动给二人面前的酒盏斟满了佳酿,举杯道:“这一杯,我敬你。”

苏解语接过酒盏,笑意清浅,轻声问:“不知阿祈敬我什么?”

“敬你肯来见我。我知道如今你当真有一百个恨我的理由,就算打我一顿也不为过,却没动手,便值得一敬。”桑祈言罢,先行一饮而尽。

苏解语握着杯盏,沉默半晌后,才微微一笑,道:“若不是你,也会有别人,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一向了解,在感情方面,他是个不会将就的人,却还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其实也有不对。”言罢,缓缓将杯中酒饮下,敛去笑意,认真地看着桑祈,道,“可话虽如此,事到如今,我若说心里对你没有任何芥蒂,还能好好与你做朋友,也是不可能的。主动退出,更是无从谈起。桑祈,兰姬还是那句话:不会放弃。晏云之不是糖藕,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

说着她从盘中夹起一片沾满桂花酱的莲藕,放到了桑祈面前的骨碟里。桑祈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低眉注视着那片糖藕,也笑了笑,挽起袖子夹起糖藕咬了一口,道:“这样最好,我来也是想自己主动跟你挑明。觉得起码比你从别人嘴里听到要好。从此,我们就公平竞争,谁也不亏欠谁。”而后也夹了一颗旁边盘子中的五香蚕豆,放到苏解语的盘中,笑道:“我记得你不爱吃甜食。”

“是这个理。”苏解语也跟着温婉一笑,领了她的情。二人一同干了一杯酒,可是放下酒杯的时候,苏解语却因心思百转,而动作迟缓,极目远眺江面,轻轻叹了一声。

其实所谓的公平竞争,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吧。虽然看上去,桑祈这边有晏云之本人的支持,她这边则有外界环境的推动,好似难分伯仲。可实际上,孰胜孰负,不是早就注定了的事吗?然这短促的一声轻叹,很快便被江面上的晚风吹散,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

各自向彼此坦言之后的一段时间,虽然三个人态度是明确了,但事情进展得依然不顺。如桑巍和晏相所料,皇室忌惮着两家联姻的势力,打定主意要横加阻挠,接连往晏府送了两次圣旨,催促晏云之和苏解语的婚事。只不过晏相拖着,迟迟不肯执行。

而与之相反的是,卓文远和宋佳音的联姻一事,倒是进行得异常顺利。从确定联姻,到互换庚帖,到下聘送彩礼,再到挑选吉日,仿佛只用了一瞬间的工夫,眼看着,就要到行礼的日子了。

卓府和宋府,上上下下忙碌不已,都在准备这场大婚。两个主角,却又都好似事不关己。

宋佳音不但没绣完嫁衣,还把母亲给的那套红鸾喜服剪了个粉碎,气得好几天不肯吃饭。

哥哥宋落天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在门口跺脚砸门,忧伤道:“妹子,你就是再不开心,也不能不吃饭啊。要是饿坏了身子,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你走,我不想听!”房里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哭啼,听得出来,她的嗓音都嘶哑了。

“唉……”宋落天担忧地来回踱步,绞尽脑汁想出个劝慰的句子来,“子瞻又没惹过你,而且他那个人脾气温和,婚后肯定不会欺负你……”

“哥,”宋佳音哽咽着唤了一声,将他的话打断,咬牙恨道,“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嫁给一个心里有桑祈的人。”

“这……”

宋落天很想说一句,未必如此。可是一直以来卓文远和桑祈的亲密全洛京人都看在眼里,这辩解的话语,说出来也是苍白无力,于是只得劝道:“话虽如此,但这也是你的一个好机会啊。你看,从前你和桑祈作对的时候,总有他帮衬桑祈。如今你若是把他拉到你这边来,桑祈身边不就没有盟军了?媳妇儿和朋友,他该帮谁,应该还是有分寸的。”

宋佳音好像觉得这句话也有几分道理,沉默了一会儿,却还是抿着唇,重重叹了一声:“可我还是不愿意……总觉得是人家不想要的东西,才轮到我。哥,你说说,从小到大,我用的什么不是全洛京最好的?虹霓阁的缎子,每年我都买新染的第一匹;云庄的柔纱,送到宋府来的也是最轻薄的;还有胭脂、首饰,甚至文房四宝……我哪里要过什么被人挑剩下的物件。”说着说着,又觉心中悲恸无比,放声哭泣起来,蹭到门前,吃力地拉开门,扑倒在兄长身上,泪如雨下,道:“我不想嫁给卓文远,真的不想。哥哥,求你了,你去跟父亲说说,我求你……”

眼见着妹子差点哭得晕厥过去,站也站不稳,宋落天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被暴雨淋了个湿透,对桑祈真是恨得牙痒痒。要不是她,宝贝妹妹嫁给卓文远也就嫁了。虽然卓家实力是不如他们宋家,但毕竟卓文远出落得一表人才,为人温润,又是皇后疼爱的亲侄子,也不算吃亏,哪里至于难受成这个样子?要不是她,明明跟卓文远卿卿我我了这么久了,突然又移情别恋,非去晏云之和苏解语之间横插一脚,贪得无厌地想要攀上第一公子,父亲又怎么会挑中卓家联姻,逼妹子去蹚这潭浑水?

总之,都怪桑祈,都怪她不知廉耻,才害得宝贝妹妹受此等大辱。宋落天怨愤地想,自己早晚有一天,要为妹子讨回这个公道。

而卓文远则继续游手好闲,有事没事总往外跑,去找他的如花美眷。

这一日,他又在浅酒的别院里小坐,一边吃着美人喂过来的樱桃,一边撑着头,暧昧地笑,道:“宋佳音那姑娘可没那么好说话,怕是娶了她,以后可有得闹腾。”

浅酒眸光微动,去拿樱桃的手轻轻一颤,说话的语气却还是平静的,只道:“世上怎会有令郎君无能为力的人,依奴家看,不出多时那位姑娘便会对您言听计从。”

“没有令我无能为力的人吗?”卓文远慢慢将樱桃核吐在一旁的帕子上,长腿微屈,眸光潋滟,轻笑了声:“也未必啊。”

日升月落,很快,洛京就在当事人双方一个不情不愿、一个心不在焉的态度中,迎来了卓文远和宋佳音的大喜之日。

宋佳音几乎是硬被父亲虎着脸塞上花轿的,哭得比喜婆见过的任何一个新娘子都要伤心,一路哭着到了卓府,一路哭着行完礼,让到场的宾客都感到别扭不已。反倒是新郎卓文远身着大红喜袍,长身玉立,一点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不管对方如何挣扎,一直贴心地紧紧握着新娘的手。

桑祈看在眼里,不得不感慨,卓文远为了这桩婚事,也是挺拼的。新娘被送入洞房之后,她绕过人群上前,给他敬酒的时候,有意扯了扯他的袖子,凑上去低声问:“话说,你没问题吧?”

卓文远一挑眉,笑容戏谑,反问:“我看起来像有问题的样子?”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洞房的方向。

“像。”桑祈认真点了点头。

“怎么说话呢?”他无奈地抬手打了一下她的头,故意转移话题道,“还有那份闲情逸致操心我,你和少安的事怎么样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桑祈不悦地白了他一眼,蹙眉喝着酒,道:“还没有结果。与其关心我,还是多担心担心你的洞房花烛夜吧。”

“呵。”卓文远轻笑一声,“放心,阿音只是刁蛮任性了些,咽不下这口气罢了,还不至于要把我吃了。”

“但愿。”桑祈对宋家人可不这么乐观,耸耸肩,不耽误他款待宾客,先离开了。

吃完喜宴,闹洞房的时候,歇斯底里的新娘子叉腰站在门前,把前来的宾客通通赶了回去,直到最后一个人也悻悻地走掉后,才精疲力竭地跌坐在床上,连连喘息。她早上起来就没吃东西,还哭了一天,又闹了一通,这下彻底没了力气,连想朝卓文远翻白眼都翻不起来了。一身红衣、柔媚如狐的新郎,与暴躁的她截然相反。丝毫没有着急的样子,既不上前责备她不懂事,也没有打算拥着妻子更衣就寝的意思,只是坐在桌旁,气定神闲地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