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这事儿能快吗!”他不悦地系好裤带,把来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才和同伴一同收整起来。
等远处来的马车赶到的时候,一切又已经恢复成了苏解语他们来时见到的模样。不同的只是,多了一驾马车。因着马车上已经有“货”了,来人又带了几个侍卫,看起来不太好招惹。三人并不想继续出手,只想着快点打发他们走算了。
小二道了句茶刚刚卖完,边说边一脸歉意地指了指那对“商贾”。马车上下来的玄袍男子却好像没听见一般,径自走到茶棚里坐了下来,淡淡应道:“哦,没关系,我们就歇歇脚。”说着召唤自己带的几个人都进来坐。
看他一行两辆马车,还带了几个骑马的随从,每个人都配有刀剑在身。两个商贾面面相觑,都有点紧张,只盼望着千万别出什么差错,赶紧把这几尊大佛轰走。
玄袍男子则不急不躁,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突然指了指苏家的马车,开口问:“店中原来只有一桌客人,缘何会有两驾马车在此?”
他声线低沉优雅,问的语气也不像是质问。但三个做贼心虚的人心里却是同时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怕是露出了马脚。好色的那个男子比较机灵一些,干笑道:“这位公子误会了,虽然我们两个人坐在一桌,却原本是不认识的。只是一聊天,发现是同乡,才坐到了一起。”
“哦。”玄袍男子点了点头。
两个人稍微松了口气。可看他若有所思地起身到处走,打量着茶棚里的各种痕迹的时候,又难免提心吊胆,视线一直追随着他的衣摆。
不一会儿,那身量颀长、剑眉星目的俊朗公子,又不解地指着草地上留下的拖拽过重物的压痕,问了句:“你们车上运送的可是什么大型货物?”
两个男子动作一顿,半晌后才嘴角抽搐着应道:“是啊。”
“能不能教在下看看。”玄袍男子抖抖衣袖,温声道,“在下要去的地方物资紧缺,你们手头的东西,说不定正是在下所需。”
“这……”二人面露难色,尴尬道,“我们的货已经有人事先定下了,呵呵,怕是不能如公子所愿。”
“哦?”玄袍男子微微蹙眉,对这异口同声的反应感到不解,“二位分明不相识,却回答得如此有默契,还说‘我们’?”
“……哈哈哈,那当然是因为我们刚才已经聊过,就知道了啊。”二人勾肩搭背,笑得有点不自然,互相使了个颜色,当中一个先起身道,“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二位兄台,来日再会。”说着一拱手,上了有苏解语和席笙在的那驾马车便要离去。
马车又一摇晃,苏解语的意识终于从一片混沌之中清醒了几分,努力张开眼眸,只见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身边的席笙衣衫尽褪,面色红得十分不自然。不由得心下一凛,赶忙想要叫醒她。
然而,能睁开眼睛已经是很勉强了,胳膊依然觉得软绵绵的抬不起来,全身都没有力气。她只能徒劳地颤动着手指,耳边听得到隐约传来的说话声,好像有很多人。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茶棚边,外头的人又是否是刚才那些人的同党。
可事到如今,搏上一搏,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于是她一咬牙,拼尽全力,使劲在马车内壁上捶了两下。而后便身子一软,又眼皮一阵沉重,无可奈何地再次昏了过去。
本来拳脚就没什么力气,这两下捶的声音更是被说话声和马蹄声盖了过去。可恰好在这时候,玄袍男子一转头,留意到了马车那一下轻微的、不正常的摇晃,微微蹙眉,在那人还没来得及离去之前,沉声唤了句:“等一下。”
店家小哥喝了声:“不好!”当即从桌子下方抽出了雪亮的刀。
几个侍卫的佩刀同时出鞘。
待到苏解语再醒来的时候,从隐约透进来的光线可以感觉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马车一动不动地停着,席笙还在她身边,也已经醒了,正蜷缩在角落里,空洞地瞪大了眼睛,拢紧衣衫,瑟瑟发抖。
苏解语动了动,感觉身上力气恢复了些,便凑近点,唤了声:“席笙……”席笙咬紧下唇,没等她说下面的话就匆匆摇头,轻声道了句:“小姐,我没事。”看得出有几分故作坚强。
苏解语叹了口气,本想早些带她离开这伤心地,却听着外头传来的激烈打斗声,一时又不敢轻举妄动。而外面的人,则似乎在打斗的间隙中听到了车内的响动。一个人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沉稳地向她们走来。
席笙的眼神明显一慌,而那脚步声只走近几步,便停了下来,接着传来一个男子低沉舒缓的声音,温文尔雅,道:“二位姑娘放心,歹人已经被在下的侍卫制伏,你们安全了。”
苏解语和席笙对视一眼,席笙明显一副不太相信的样子,苏解语却觉着这个声音有几分耳熟,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开口试着问了句:“外头的,可是早上在客栈与小女有过一曲之缘的那位公子?”
玄袍公子闻言一怔,嘴角渐渐浮起一丝笑意,叹道:“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
又听了一句,确认是他后,苏解语终于感觉到紧绷的心安定了下来,而后又扬声,略显愧疚地道了句:“多谢公子相助,小女这会儿怕是不方便相见,还望公子海涵。”
玄袍公子只道是无妨,自己不介意。而后二人隔着车帘,又说了几句话。在苏解语的询问下,玄袍公子同她解释了,原来这几个人是专门在这里佯装成店家与过客的人贩,目的便是引人上钩,放松警惕后,通过在茶水里下药,迷倒路人,而后分门别类地将其估价出售。女子的话,按照姿色,有的卖到有钱人家做小妾,有的卖给青楼,有的卖给正在打仗的军队做军妓。男子的话则看年龄,如果年轻一些的,或是卖去有钱人家,代替那户的壮丁应付征兵,或是直接卖到西昭做奴隶。年纪比较大,无处可卖的,便干脆就地杀掉。而后他遗憾地告诉她,吴伯已经惨遭毒手,刚刚他的部下在茶棚后面不远处发现了老仆的尸体。
听完他讲的来龙去脉,苏解语不由得感到有些后怕,脊背隐隐发凉。原来这只是一整个系列人口贩卖当中的一个环节,就连早上给她们指路的那个客栈小二,都是其中一分子。这些人在这儿守株待兔不止一天两天了,还不知有多少人遭过他们的毒手。要不是玄袍公子及时出现,恐怕自己和席笙也早就被卖掉了吧。
见她久久没说话,玄袍公子以为自己吓坏了小姑娘,便放松语调,温声道:“这些人早有预谋,且演技精湛,难以让人抓住把柄,也不能怪姑娘掉以轻心。便是在下,若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及时将你二人送走而出现破绽,怕也是分辨不出的。”
苏解语叹了一口气,蹙眉摇头,无奈道:“小女子向来自诩聪明,没想到竟险些在这些愚民手里栽了大跟头,都怪自己,太容易轻信于人。”
从早上的琴声和说话的时候温婉娴雅的语气,不难判断所遇女子是个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玄袍公子不由得笑了笑:“世事险恶,姑娘自小养尊处优,无法了解这世上的阴暗面也是正常。如果可能,永远不了解才是最好。”
言罢,他感觉二人不像是要回家的样子,不禁多嘴问了一句:“在下冒昧问一句,姑娘究竟想要去往何方?”
吴伯已经死了,前路还不知道会遇到多少像这次这样,甚至更可怕的危险。苏解语面对这个问题,第一次产生了动摇。可是半晌后,还是轻吟了一句:“去平津。”
玄袍公子皱了皱眉,“平津?为何要去那里?那是西昭与我大燕交战的最前线。”
“因为有重要的朋友在那里。”苏解语淡声道,“今生最为珍惜的友人,就在那战火纷飞的前线上。若是公子的话,又会作何选择,是继续西行,还是掉头折返?”
玄袍公子眸光微动,沉默片刻,道了句:“既然如此,在下还要带走这三个贼人,便先行告退。另外会为姑娘留下两个侍卫,就让他们保护你继续去找那位重要的友人吧。”言罢转身做了一番安排,而后将五花大绑的两个“商贾”和那茶水小二押上了马车,自己则牵了匹马。他上马后,刚要离去,突然又想起来什么,返回苏解语的马车前,稍加沉吟,道,“虽然世态炎凉,人心险恶,这一路上还不知道会遇到多少坏人。望姑娘不要灰心气馁,还能一直保有相信他人的能力。”声线沉缓中,自流露出一股坚实温暖的力量。
苏解语闻言有些意外,合眸,漾出一湾清浅的笑意,颔首道:“多谢公子提点。公子的大恩,小女今生无以为报。若有来世,愿结草衔环以报。”
“在下专门为这些歹人而来,顺便相助,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玄袍公子转身策马离去,最后轻声道了句,“只愿姑娘能早日与友人一见。”而后回眸望了望西边,日头正在缓缓沉下,夕阳的余晖将天幕染成了一片血光浓烈的红。让人恍惚间有种错觉,以为那就是平津城燃起的冲天战火。
今生最为珍惜的友人啊。他又何尝不是时时挂念着那天边的友人,渴望着早日与她再次相见呢?可再见之日,却是那般遥遥无期。那时,她应该已经成为别人的妻子了吧?自己对她而言,终究只是生命里的匆匆过客。她又怎么会知道,那惊鸿一瞥的短暂相处,在他心里留下的雪泥鸿爪。
对她的牵挂,可会随着战火的烧尽,一同烟消云散吗?他只容许自己伤感了一瞬,便坚定地一扬鞭,道了声:“走吧。”
玄色衣摆在火红的层云下逐渐远去,拉落了夜色的帷幕。苏解语坐在马车中,隔着布帘,保持着目送的姿势很久很久。收整一番后,她的马车也沿着颠簸的山路,孤零零地继续向平津的方向驶去。
这是普普通通的六月的一天,与历史上每一个日子一样平凡,又动荡得那么轰轰烈烈。
被她的马车远远甩在身后的洛京,原来上层官员中,都是出身名门望族的世家公子,家族也多数不服卓文远的统治。民心所向一直在荣氏这边,期待着小太子的归来。
可自从卓文远开始了大规模的更换清洗运动,将他们“请”下台,扶持寒门出身的士子上位后,朝野里站在他这边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洛京的人心所向,也在逐渐向他的方向倾斜。许多人都在传言,卓文远是个开明贤德的好皇帝。仿佛因着几个寒门士子的上位,看到了被门阀士族垄断的仕途那坚不可摧的围墙裂开了一条缝隙,自己的未来也因此变得光明起来。
晏家的私兵忌惮着晏相在对方手里,束手束脚,被打得节节败退,如今已经离洛京城百余里。
然而,就在卓文远这边的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严桦站了出来。写诗,作歌,日日在自家屋顶上放声长啸。
他不羁的长发飘着,一身缟素,这一次是为国殇哀悼。歌中唱着对豺狼与恶犬的抨击,以及对为了功名利禄弃信义与道德于不顾的士子的不齿。
就算你们上位了,也不过是为虎作伥的小人,难道能得到一生清名,后人歌颂?没有了气节,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又剩下了什么?今天你可以背叛故国,明天就可以出卖家眷友人。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君子的那些人啊,你们的傲骨哪里去了?
这一次,特立独行、放浪疏狂的严三郎,将他高傲的白眼投向了整个洛京。
往昔他就有不少追随者,严家三郎的名号说出去,立刻一片肃然起敬。自从他上次在桑府外跪地不起,恳请桑崇出山带兵,匡扶社稷之举后,对洛京有识之士的影响力更不一般。
人们都知道,他是真正关心大燕、关心百姓的人,能够值得人们尊敬,并不只是因为出身和姓氏。一来二去地,又有不少原来已经接受了卓文远邀请的人,产生了动摇。
可卓文远又一时奈何不了他,只得摇头,苦笑着在自己的棋盘上再落一子。
平津城里,清早刚起床的桑祈,听说有飞鸽传书送来了洛京的消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匆匆将带子一系,抹了把脸,就跑到晏云之处,一拍桌子,焦急地凑上前看,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却说她虽然混在男人堆里已久,对自己的形象也向来还算在意。每天也像万千少女一样,按部就班地臭美,要先对镜贴花黄,打扮一番再妆容清新地出现,因而被下属们戏称为兵荒马乱中一道亮丽的风景。而今虽然不施粉黛,人也是美的,却披头散发地没了形象,一屋子的人看她衣袂带风地跑进来,都不同程度抽了抽嘴角。
晏云之无语地抬手,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把她推远些,以免俩人撞上,从容地将信笺折好,道:“不太好。如你所料,果然我留在洛京的私兵,也发生了内讧。”
桑祈秀眉一立,又拍了下桌子,刚想说“看吧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就听晏云之继续道:“不过好在,已经被我兄长镇压了,只是现在不能在洛京与他们硬碰硬,不得已,正准备南迁。”
“南迁?去哪里?”桑祈疑惑地问。
“原本我就做过这样的打算,如果洛京守不住,便让兄长带着太子来平津与我们会合。可而今有甄永寿拦路,濮阳王作乱,来平津的路途太过凶险,而且平津城恐怕也守不了多久了。我准备让他们去旧都临安,我们再去那里同他们会合。”晏云之收好信笺后,悠然抬手,在地图上一指,道,“那里前有白马河,后依乌山,地理位置优越,比较安全。”
尽管现今形势,与他当初预判相比,出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偏差,可面对这些意外,他也能镇定自如地应对,不慌不忙,冷静地在第一时间做出调整。能够做到应变如此之快,除了对大燕地形地貌、风土人情有精准的把握,还要有渊博的智慧和强大的自信。近一年来,他也在无数次对战中,用自己的英明决策充分体现了这些能力。
自然,而今说出来的计划,也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大家都默默点了点头,却也同时犯了难。
现在的平津,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在西昭人和甄永寿的联合夹击下,能顽强抵抗到现在,已是不易。想顺利突围,到达临安,前路又是何等艰险?
一时议事厅里气氛凝重,每个人都在沉思,有人想到了没来开会的右将军。有他在的话,说不定还好办些。可自从在上次战役中身负重伤,闫琰的情况就一直不太好。起先是伤口感染,高烧不退,真真正正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严重的时候,甚至昏迷不醒,烧得直说胡话,哭诉他的葡萄们手拉手,撒着欢儿跑远,弃他于不顾。
幸而有莲翩日夜不眠不休、相伴左右、无微不至的悉心照料。许是这份执着感动了上苍,才教他侥幸捡回一条命,高烧奇迹般地渐渐退了。
可是,郎中曾经私下里偷偷告诉过桑祈,右将军的腿,恐怕是好不了了。原本宋落天当初害他的那次,他的腿骨就受了创伤,当时表面看似愈合无碍,实际却已埋下隐患,这一次又伤到了同一部位,更是雪上加霜。凭他的医术,已经无法让闫琰的右腿恢复如初。
桑祈听完,双拳紧握,颤抖了半晌才道:“怎么可能呢?”闫琰才多大年纪啊,刚刚崭露头角,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居然就伤了腿,再也不能复原了……简直像是个充满恶意的玩笑。
彼时郎中只是叹气摇头,道自己只能尽全力想办法,至于能不能好,还要靠老天保佑才行。
而桑祈向来是信人不信命的,斩钉截铁地嘱咐郎中,一定要好好治,必须治好。另外,绝对不许把这番话告诉闫琰本人。于是这件事,就成了只有郎中和桑祈两个人知道的小秘密。
可是,她再想隐瞒,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也瞒不了闫琰本人。彻底退烧后,闫琰第一次下地,就察觉到右腿的不对劲了。
当时莲翩只笑话他,怕是躺太久,都不会走路了,他也就挠挠头,尴尬地笑着,没当回事。
而今还是如此,也就再难用这个理由敷衍自己。大家商议如何撤退的时候,他正按照几天来的习惯,按部就班地在外头散步,活动活动僵硬的筋骨。郎中说,这样也有助于早日康复。
只见他沿着台阶,慢慢走着,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他是因为身上伤口还没痊愈而走不快。可若是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小将军的右腿有点跛。
莲翩在他身边小心地搀扶着,走了几步后,按着他坐了下来,绷着脸道:“好了好了,该休息了。说好了只走一盏茶的时间,你看看你,又多走了这么久。不赶紧回去躺着,我怎么有时间去给小姐拿吃的?”边不情愿地说着,边掏出手帕来塞给他。
闫琰额头上一层汗珠,接过帕子却没有擦,而是又从台阶上弹起来,豪迈道:“没事,我还能走一会儿。”
“我不能了!”莲翩没好气儿地又把他按了下去。
眼见着她又横眉立目地要叉腰训斥他,他只好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地开始擦汗。
关于他什么时候才能好好行走,不需要别人在左右看顾这件事,二人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都缄口不谈。
平津城三面临水,夏天格外潮湿闷热,闫琰头上的汗怎么擦也擦不干。他便干脆不擦了,握着帕子,抬眸看她。整个军营里,那个除了桑祈唯一一个女子,也是唯一一个会老老实实地穿女装,不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的女子,正低着头,在绣框上飞快地穿针引线。五彩的丝线,在她的手下逐渐编织成美丽的图画。
莲翩感觉到了这道比阳光还灼热几分的视线,皱着眉一抬头,呛声问道:“看什么呢?”
“没什么。”他面色一红,便笑了笑。阳光下,一排白牙反射着白亮的辉光,这笑容显得十分灿烂夺目。
一时院内安静下来,连只夏蝉的鸣叫声也没有。
气氛尴尬半晌,莲翩白了他一眼,继续若无其事地绣花。闫琰则容色几番变换,时而苦闷,时而低笑,时而惘然,将自己若是真的跛了的话该如何是好在心里想了一遍,终于猛地一撑地,没用人搀扶,自己站了起来,挺挺胸脯道:“你歇着,我继续走走。”
莲翩诧异地看他疼得豆大的汗珠直落,还在咬牙坚持,不得不叹口气,放下绣框,跟了上去。
不知是因为他确实命好到人神共愤,还是郎中之前对桑祈说的内容,只是医术不精的危言耸听,抑或是在他执着的信念支撑下再一次发生了奇迹。总之在决定弃城离开之前,闫琰的腿脚已经明显有好转的迹象。走路的时候不再需要人搀扶,也能自行上马了。虽说小跑和大跳,还是太过勉强,但至少必要的时候,也能在马上一战,不会成为队伍里的累赘。对于这一点,他本人已经很满足。满怀信心,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一定能恢复飒爽英姿。
桑祈看着他一天天精神起来,觉得很欣慰。更欣慰的是,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和莲翩之间,和从前不一样了。
晏云之和董先念一起,苦苦钻研好几天,终于拟定了一个方案,召集众人安排各自的任务,准备收拾行囊,择日离开。各个领队的将领,都装备整肃,聚集在晏云之左右,等待发号施令。
从地形图可见,西昭的大部队驻扎地和平津城之间,还隔了一条白马河。如果西昭人发现燕军离开,想要追击,便要先行渡河,经过白马河之后,再派骑兵从陆路进发。毕竟,他们的船只有限,走水路一次运不了多少士兵。而沿着白马河西岸行进,从后路包抄,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高耸入云、连绵不绝的乌山,自古以来就在临安城背后形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然屏障。
于是,根据地理条件和敌人最有可能选择的战术分析,晏云之将队伍分成了三部分,即先锋部队、中间部队和收尾部队。收尾部队负责殿后,最后撤离,必要时候牵制住西昭前来追击的军队,保障前方人员的安全;先锋部队负责冲在队伍最前,迅速向南推进,争取在甄永寿的防线中,打开一个缺口,让大军得以顺利前往临安;中间部队,要在先锋部队撕开防线后,负责押运物资和保持这条通道的畅通。
其中,先锋部队和收尾部队任务都很艰巨,只有中间部队相对来说比较安全。因此晏云之主张,将城中的非战斗人员和负伤在身不方便参战的伤兵,都安排在这一队。这也是不需要众人协商一致认同了的人数最多的一队。
很快,这支队伍的人员确定下来之后,便是选择谁去突围、谁留殿后的问题了。
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虽说在队伍最前面和最后面,都很凶险,但是相比较而言,后面的这支队伍,危险怕是要更胜一筹。因为突围的先锋,面对的是甄永寿的军队,相比较而言,实力就不比西昭军。而且,前方等着他们的,是相对安全的临安;后方跟着的,还有相对充足的补给。
而最后的这支队伍,则很有可能会面临这样一种境况:前头的同伴刚走,自己还没来得及撤离,西昭人就趁守备空虚打了过来。要单单凭借一支队伍的力量,尽全力拖住西昭追兵,为先头部队争取更多的安全撤离时间,心理压力非同一般。更不要说,很有可能因为行进速度的不同,三支队伍拉开距离后,明明前两支队伍已经从包围圈里杀了出去,待到他们要走之时,包围圈却又重新合拢。他们便会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里。
孰去孰留,几乎是生死抉择。众将表情复杂,许多人不约而同地都想把生的机会留给别人。
桑祈第一个开口,几乎是不假思索便道:“我留下。”
话音一落,就遭到了一片整齐划一的反对声——“不可。”
“左将军是我们中最年轻的一个,又是个女子,怎么可能让你殿后?”一个闫家的副将如是说。
“就是,我们这一群大老爷们,难道还能输给个姑娘?”闫琰如是说。
“你当初率三百精骑,便解了茨城万军之围,论速度,论敏捷,论突围的经验,都不在话下。相比较而言,确实冲锋陷阵这个任务,更适合你,而不是留守。”冷静的晏云之如是说。
桑祈还想说什么,在众人态度明确的强烈反对下,只好同意打这个头阵。
接下来在关于另外几个人的去留问题上,大部分人也很快达成了一致。
大司马晏云之,作为主帅,必须要时刻掌握突围路线的最新动向,以随时做出调整,也是队伍中不可或缺的力量。同时,待到撤到临安之后,肯定也需要他来制定下一步决策,所以也被很快划到了桑祈这一队里。
闫琰有伤在身,尚未恢复平常实力,按说本来应该留在中间部队的。可他本人坚持不愿承认自己是病号,众人无奈之下,也只好把他排在了冲锋部队。
最后商议完,桑祈发现,留在后面的,大多都是老将。这些人中,几乎每一个都称自己久经沙场,有丰富的对敌经验,尤其是在应付西昭人方面,因此最为适合殿后。
他们都愿意将生的机会优先留给晚辈。
其中也包括追随她的董家父子。
告别之时,依依惜别,董家父子不舍地将她送了很远很远。桑祈朝几人拜别的时候,已是眼眶通红,心中坚定了信念,定要誓死撕开对方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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