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此情不堪负(二)(1 / 2)

那是桑祈进宫后过的第一个冬天,洛京迟迟没有下雪。倒是一连三日,下了寒凉的冬雨,那股湿冷简直冷到骨头里,让人觉得穿再多衣物也无济于事。

浅酒坐在自己的醉眠轩里,点了小火炉,为卓文远温着滋补暖身的酒。宫人忽然急匆匆来报,说桑夫人又闹事了。

卓文远轻轻摸了一下酒壶的瓷壁,感受着温度,波澜不惊地笑问:“又是何事?”

便听那宫人支吾道:“启禀陛下,桑夫人方才去文政殿找您,见您不在,想是去了别人那儿……”说着胆怯地瞄了浅酒一眼,见浅酒无动于衷地继续舀着热水烫酒,才继续道,“约莫是一时生气,把您批好的奏章上都画上了小王八。”

“噗。”

这宫人说完,脸都黑了,低着头生怕皇帝大发雷霆。没想到卓文远却笑了出来,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回头朕去找她算账。”说完,接过浅酒递来的青瓷酒盏,眯眼呷了一口。

殿中又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浅酒自己也拿起酒盏来喝了一口,道:“她肯主动去找你了,倒也是好事,听说你们最近相处得不错。”原本她不该妄作评论的,但一时情不自禁,还是说了。

卓文远便抬眸,扫视她一眼,却无奈道:“她哪里是去找朕,分明就是找奏折的。料定了就算朕不在,守卫也不敢拦她。”

浅酒沉吟半晌,不解道:“臣妾听闻,她想继续做将军,陛下没同意。既然不想让她干政的话,为何不下令教守卫务必拦下?”

卓文远勾唇浅笑,半晌没答话,只是安静地喝着酒,良久之后才淡声道:“罢了,总得有点儿值得她高兴的事,总不会泄露太多机密就是了。”

他知道,自从耍了心机将她带回来,她心里一直不高兴。起初想着,既然她愿意当那个将军,就让她再玩一阵吧。后来却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借着酒劲,险些强迫了她。

看着她断了手腕,疼得小脸煞白的样子,他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为自己竟然会在时隔多年后,再次全部身心都被感情左右而失控所惊吓。一不小心,又佯装无事地说了狠话。

他便将计就计,想着干脆就这样吧。既然她宁死不从,他就算狠心折断她的羽翼,不择手段地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又如何?

他这一生,都在要求自己无情。

从十二岁,最初发现这大燕治下的江山满目疮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要改变这一切的那个人开始,就在告诫自己,成大事者,不需要被小情小爱所牵绊,更不可有妇人之仁。

可是他的“大事”,为江山,为百姓,为家族,有什么是为他自己的呢?纵然再三告诫自己,要冷血,要理性,连亲手杀她父亲的时候也不加犹豫,更是一遍一遍地对她说着这样的话。可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内心深处,始终有一个柔软的角落是留给她的,那个当年呼唤他的小女孩永远定格在那里,成了他唯一的软肋。

浅酒看着他脸上的笑意,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个女子。

他每次来,嘴上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桑祈。说起她又做了什么有趣的事,耍了什么好玩的心机,怎么变着法地拒绝他的亲昵,又聊了什么过去的话题,每每这时,他的眼里满是柔情。就连她又同意他背她了,他也是由衷高兴的。说着说着,就好像又回到了单纯的童年。

尽管在残酷的厮杀中成长的浅酒从来没有过类似的回忆和感受,却能被他表情上发着光的笑容感动。可是同时,又亲眼看着他在这饮鸩止渴的乐此不疲之中,一日一日地消沉下去。

某一天夜里,一如往常浓情蜜意的燕好之后,他疲倦地躺下,闭着眼,在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开口问她:“你说这高居皇位,坐拥万里江山,究竟有什么意思?”

她万分不解地看他:“陛下不是说,大燕沉疴已久,穷途末路,必须进行一番翻天覆地的变革,而把握住时机,做那个可以执掌风云的人,便是您的愿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