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没睡好,上了课后又直接去看电影的原因,我浑身被困意席卷,只想好好洗个澡小睡一会儿。可我没想到的是,今天苏远居然回来得特别早。不到五点钟,他正襟危坐在沙发正中央,怨气满腹地盯着我。我愣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换好拖鞋,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走了过去。
他来拽我的时候,我不是没有惊讶,只是这种情况对我来说并不少见,我骨子里的淡定和冷静很快就冲出来抵御了我的慌张。
我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警戒地看着他,刚想问他发什么疯,可呼啸而来的一记响亮的耳光把这句话狠狠地拦了回去。
这个客厅大得有点过分,以至于这声耳光在我听来居然有了回音。
被打的那半张脸火速地热了起来,疼痛在皮肤上蔓延,抬起眼帘,我发狠地回瞪着苏远。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究竟有多像眼前这个我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亲人。因为他也正用同样的目光看着我。那种让你冷到骨髓里,心肝脾肺肾都发颤的目光。
“行啊你,苏静安,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人都是傻子?!”他气得在原地不停踱步,恨不得把我踩在脚底下碾碎,“你平时在家里耍小聪明就算了,你还敢在乔诺面前装模作样?”
我承认,在听到乔诺两个字的时候,我原本愤怒到极致的情绪,霎时间偃旗息鼓。
一瞬间,我明白了苏远暴跳如雷的原因以及乔诺的欲言又止。
“那天乔诺来家里找你,你呢,去哪里疯了?是不是又回那棚户区找跟那群臭小子鬼混?这也就算了,你居然说自己在家?你撒谎前不长长脑子吗!”
“苏静安,我把你接回来,好吃好喝养你为了什么你自己心裏有数!你跟你那个没用的妈之前过的什么生活,你自己难道不知道?你以为你把我给你的钱偷偷拿去给她花我不知道?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倒还得寸进尺!”
他喋喋不休地骂着。
我没有反驳他的任何一句话,也允许他在我的尊严上践踏。
在他把我和我妈赶出家门的一刻,我就不觉得这个男人在我生命中会是父亲的角色。
我做得好,他给甜头,做得不好,他打我骂我,我都认。
这么一想,我觉得我自己很变态。
面对至亲的人,我已经绝望得连埋怨都不会,真是可怜又可笑。
也许是骂累了,他重新回到沙发上喘着粗气,这个时候我特别、特别想问他,看到我被打红的脸,他有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心疼。然而我终究是没有问出口,因为光是想,我就已经被自己的矫情恶心得够呛。
他抬起头,嫌恶地瞥了我一眼。
“没有下次了。”我听见我声音颤抖着说。
“知道就好,走吧走吧。”他不耐烦地挥手,像在赶垃圾。
我转过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眼泪像是一场没法停歇的大雨,慢慢汇集成洪流,一次次地冲击着自己的心脏。
这就是我的人生。
千般厌恶,万般恶心却又不得不屈服的人生。
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在这之前,我关上浴室的门,把水龙头打开到最大声。
生平第一次,我忍不住自己的哭声。
其实董铭阳,甚至是之前的我都不知道,我居然能哭得像是一个撒泼耍赖的小朋友。苏远并不是没打过我,但这种突如其来、毫不留情的一击,把我重新组装好的自尊,再次击碎成渣。没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知道这种从天上掉到地上,再努力爬到天上的那种易碎的心情。
怕一切都是假的,更怕一切会轻易被收回。
那种恐慌和无力和从来没停过的不安感,没有一刻不在纠缠着我。
保姆阿姨就在这时敲了浴室的门。
她说什么我听不清,因为我哭到干呕。但我知道她在关心我,她算是这栋冰冷的房子里,唯一记挂我的人。但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所以很多时候,她只能在事后过来哄哄我。
我强迫自己不要哭了,洗了个澡,然后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开了门。
煮好的热汤摆在书桌上,还散发着温暖的热气。我把汤喝了下去,钻进被窝,眼睛一闭上,一整个夜晚就这样走了过去。
起床一照镜子,我被自己吓了一跳。
双眼皮肿成三眼皮不说,被打的那半张脸,也又红又肿,一碰还很疼。说来也好笑,我忘性大,完全没有昨天那股悲伤和委屈,只是坐在床上愣愣地想着,顶着这个猪头,可怎么去学校。
毕竟我那么酷。
事实证明,我的担忧完全没错,关月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肆无忌惮地狂笑不止,一边笑还一边拍桌子,引得炸鸡店别的顾客一直奇怪地看着我俩。
看着她就算了,她跟朵富贵花似的,高贵地往那一坐,就算仪态差了点,人家也会觉得,啧,挺好看的一个小姑娘,怎么有点傻。
可看到我就不同了,别人可能以为我是被家暴后的小媳妇。
我拒绝这样的对比,所以我很无情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并给了她一个“再笑就撕票”的表情。大约是基于我们俩的情谊,她识相地闭上了嘴,捏过我的下巴,左看看又看看,半晌表情变得愤愤不平,来了一句:“你爹下手真狠,他有病吧!”
这句话特别神奇,一下就召唤出了两个我见了都想躲的人。
关月这个祖宗还什么都不知道,叽叽喳喳地帮我骂着我爹,可一个回身,就被关夏按住脑袋,硬生生坐了回去。
“大老远就听见你在这叽叽喳喳!”关夏白了她一眼,顺便神色不悦地瞥了瞥我。知道此时不是他对手的我恨不得躲起来。于是,我站起来装作一副内急的样子。可我忘了前有狼后有虎,跟着关夏进来的乔诺一手把我拽了回来。
我没站稳,差点撞到他怀里。
说来也奇怪,我另外半张脸也跟着红了。
“你这脸怎么回事?”乔诺在我身边坐下,手捧着我的侧脸,凑得很近地看。关月瞬间发出一声很欠揍的“噫”。
我忙推开了乔诺,往后缩了缩:“别看了,我没洗脸有眼屎。”
乔诺眉毛拧得要打架,那张习惯似笑非笑的脸也全无笑意,冷得让我有点害怕。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僵,他阴沉着脸不说话,也没人敢说话。关月嘬着吸管,发出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
关夏扬着下巴,像只傲慢的公鸡。难为他了,看见我狼狈的模样却不能怼我这件事对他来说一定很难熬。
乔诺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鬼知道他给谁打电话,我只知道我整个人是懵的,但懵了一会儿我的小心机又钻了上来,这不正是装可怜的时候吗?
然而,就在我盘算等会儿怎么装可怜把苏远对我的恶行和盘托出的时候,我听见乔诺对着电话说了声:“苏伯父。”
苏……伯父。
苏远?
我和关月、关夏三个人默契地同时瞪大眼睛,乔诺在我们的注目礼下,松了松领口,然后用一种特别沉稳又有力度的语气说,“给您打电话,只想告诉您一件事。”
“如果你再对苏静安使用暴力,乔氏集团将立马中断和贵公司的一切商业合作。”
说完,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挂断电话。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间隙,他站起身,问关月:“你家有冷敷的东西吧。”
“有有有。”关月狂点头。
乔诺“嗯”了一声,直接把我从座位上拉起来。我就这样,跟着这三个人,来到关月的公寓。
关月的公寓是关夏租的,本市最贵的地段,看夜景最合适的楼层。两室一厅,上等装修,没事的时候,关夏会过来住几日,而更多的时候,是我赖在这裏不走。
我当然不能让关夏知道我经常在这儿,所以我自然而然地装出一副并不常来的样子,甚至还做作地发出感叹:“哇,关月,你家又装修了吗,怎么感觉跟之前不一样了!”
喝着水的关月不理我,倒是关夏给了我一个白眼,说:“你别装了!”我尴尬地咳嗽两声,一旁的乔诺漾起浅浅的笑意,托起我的胳膊,说:“跟我来。”
原来他早就从冰箱里拿出了冰块,又在关月家衞生间的柜子里,找到一条新的毛巾,把冰块裹进去,碾了碾,然后轻轻地贴在了我红肿的脸上。
他像个专注又温柔的医生,而我则像个五岁的小学生,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看着他。此时的他与我面对面,大概只有十几厘米的距离。我的另一半脸火速地烧了起来,但我不能让他看出来,所以我深呼吸,用说话来缓解我的紧张情绪。
“你不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