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 / 2)

寒夜里的星星 陌安凉 3519 字 1个月前

垂着眼帘的他忽然抬眼看我,说实话,我很怕他这样看人,特别是看我。那股紧张感又细细密密地爬上来,我发誓他再这么看下去,我就推开他逃走。

不过还好,在我实施行动之前,他就收回了动作,在我对面一米的距离跟我说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我只想听你愿意告诉我的那部分。”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完全不在乎一样。

他的确是不在乎的,他又不喜欢我。

想到这儿,胸口蓦地有种说不出来的闷。我低着头,萎靡不振地看着大理石地板。

“静安,我从来不喜欢强求别人,包括喜欢。”他放好毛巾和冰块,整理着袖子,对我说,他的目光如流水,静静地流进我的心田。

他是那么聪慧,聪慧到我动用所有歪门邪道的心思,都无法欺骗的地步。

从衞生间出来的时候,关家这对兄妹都是一副内心八卦无处安放还要装出一脸淡定的神情。关月机灵,什么都不问,关夏想说什么,却被乔诺抢了先。

“我们先走,今天静安就住在这儿吧。”他转过头对关月说。关月点了点头,起身要送他们。而我像个局外人一样,局促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傻子都知道,乔诺有点儿不开心。

可我不敢想他这样的不开心,是不是因为我。

“废话,当然是因为你!你看不出来他今天一天不爽都是因为你吗?”送走他们后,关月趴在沙发上一边看时尚杂志一边吃着榴莲开始训我。

“你说你,怎么骗他不好,偏偏他在你家的时候,你撒谎你在家里休息,我真是服了你了!”她恨恨地摇头,“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一个骗了乔诺以后还有好果子吃的人!”

我被她夸张的面部表情吓着了:“那我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啊!”她瞥了我一眼,“做他女朋友呗!”

“啊?”我吓得差点从沙发上滑下来。

“啊什么啊,这不正是你要的吗?”她从鼻子里哼了两声,“哎,我都吃醋了,我那么优秀的表哥,居然真的让你没两下就搞定了!”

我真的很想把枕头扔在她头上,什么叫“居然真的”,我那么配不上他吗?

关月看出了我的不服,把榴莲放在桌上,撸起袖子给我说理:“哎,你别不服,从小到大追我表哥的千金小姐太多了,没一个像你这么偷懒的,见他时脸上连个粉都不涂,还让他这么记挂。你是有张不错的脸,可你也不是天仙,但我表哥是啊,他就是神仙!”她摊着手,一副骄傲的模样。

朝她翻了个白眼,我叹了口气,躺倒在沙发上:“你可别这么说,别给我希望啊!”

“放心吧,没给你希望,乔诺这么多年跟个活菩萨似的清心寡欲,没对谁这么在意过,现在好歹知道他不是同志,作为他的表妹,我也放心了。”她心满意足地咂咂嘴,还想说什么,门铃就在这时响了。

我和她都以为是乔诺他们落了东西,可一开门,却吓了一跳。

艾晴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跑来这裏了。

开门与她面对面的关月身子明显一僵。穿着无袖背心,破洞牛仔裤的艾晴绕开身形消瘦的关月直接钻到我面前,一脸得意地衝着我笑。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和关月异口同声。

“妈妈告诉我的啊!”她一脸无辜,极其自来熟地坐在了沙发上。我气得从沙发上弹起来,特别想撸起袖子给她一耳光。她在我妈那儿怎么胡作非为我都无所谓,但居然敢来关月这裏,那下次她是不是直接要冲到苏远那里告我一状?

“哎哎哎,你别急啊,我可不是要来你地盘撒野的!”

这个人精看出我一副要发飙的样子,赶忙嬉皮笑脸地翻包,然后从裏面拿出一张卡片,放在了桌上:“喏。”

我把冰冷的目光移向她:“你过生日关我屁事。”

似乎预料到了我的反应,她一下子笑得特别开心:“姐妹嘛,别这样!反正周日回来聚聚也好呀,妈妈也很想你嘛!”

“哦,对了!”她转过头去看还是一脸惊愕的关月,“小姐姐,你也一起来呀,带着你的朋友们,多热闹热闹嘛!”

这声小姐姐像个巴掌似的一下就把关月打醒了,她扬起眉毛就冲过来把桌上的卡片扔到了垃圾桶里,“谁是你小姐姐,见谁都叫姐姐!这裏是我家,我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关月是个纸老虎,她最拿手的就是窝里横。

看起来风风火火、雷厉风行,但是一遇到事比谁都怂。

这么多年来,在外面遇到的一些事,大多也是由我出面摆平。但像这次这样,我还没开口,她就开始下逐客令,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一连串的举动让艾晴的脸色有点不好。我不知道她是装的还是真的没想到会被这样打脸。

“你走吧,以后也别随便来别人家找我,这样很不礼貌。”我靠近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记住,我不是你姐姐,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更不可能是。”

“苏静安,你有必要这么狠吗?”她咬牙切齿地问。

“不是我狠不狠,而是——不该是你的世界,你就不要硬闯。”

“苏静安,你了不起,你行,我倒要看看你神气到什么时候!”她用那种看仇人的眼神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拎起包,朝门外绝尘而去,临走还不忘狠狠地砸了一下门。

关月被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但很快暴脾气就起来了,骂骂咧咧地跑去关门。我有气无力地坐回沙发上。

这么多年,我以为我能忘记艾晴对我的影响,但我现在才发现,一切都没有改变。

很多年前,当我第一眼见到艾晴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是一朵覆盖在我人生中,代表着灾难的乌云。她和她的父亲,第一天来到我的家,林芳做了很多平时不会做的菜——她显得特别高兴,甚至唱起了歌,完全一副陷入爱情中的小女人模样。当天晚上,就让他们住了进来。艾晴和我挤在一张床上,我很不开心,但我知道我不能表现出来。而第二天当我放学回来的时候,发现她把我的小猪储蓄罐打碎了,把裏面的硬币都拿去花了。

我哭了一晚上,那些钱是我辛辛苦苦攒的,为了去买本喜欢了很久的散文集。

她咬着用那些钱买来的棒棒糖,手里掐着零食,坐在床上看我哭。林芳开始还是安慰我的,后来见我哭个不停,就懒得理我,跑去和艾和亲热。而最让我心寒的是,她居然跟艾和说,这孩子就是死心眼,你别放在心上。

从那以后,我和艾晴之前的矛盾从来就没有断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我默不作声地忍耐,而她则变本加厉地破坏我的生活。比如,明明是她带同学回来玩,打翻了家里唯一一套还算值钱的高脚杯,她却把那些碎片偷偷藏在我的床底下。林芳找到后,不管前因后果,认定了这件事是我做的。而艾晴在一旁装好人,还像朵白莲花似的为我求情。

比如,有次我借来班上学习好的同学的笔记抄写,趁我洗澡的时候,艾晴在笔记的扉页上,写了很多辱骂的脏话,还画了一些极其丑陋的涂鸦,而我对此全然不知。我把笔记本还回去后,那位同学看到了,她大发雷霆,从此再也没有搭理我。

再比如,她因为要参加一个同学的聚会,但她没有好看的衣裳,艾和也没钱给她买,她便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她央求林芳,希望她可以把我那件还算值钱的白色连衣裙借给她去穿。我拒绝了,因为那条连衣裙是关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不允许艾晴玷污它。可我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呢,这两个人里应外合,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地拿走了它。当它重新回到我的衣柜里的时候,裙身已经沾染上各式各样肮脏的污渍。我哭着洗了一整个晚上,都没有洗干净。

这样的事情像是空气里翻涌不尽的尘埃一样,数也数不过来。我也开始明白,既然不再是温室里的小花朵,就要变成荒漠里的食人花。

所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忍过艾晴。她对我做什么,我便会一比一地还回去。

最严重的时候,我和艾晴还会打起来。

直到后来,我遇到了董铭阳。在董铭阳的照顾下,艾晴才收敛了她的行为,没敢明着跟我兴风作浪。我想我很多为人处事的心机,大多都来自于艾晴的“悉心教导”。艾晴知道我不会再懦弱忍让,便开始装乖,讨林芳的欢心,利用林芳对她的关爱,来刺|激我。

我总以为,不管怎样,我都是林芳的亲生女儿,所以她去争宠,我也不放在心上。

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只有我是多余的。毕竟林芳,这几年从未想起过我的生日。可她为了艾晴,办了生日宴。很多事情,我不去在意,并非真的不在意,而是没有一个对比。一旦有了对比,那些曾经信誓旦旦的自以为是,便会瞬间土崩瓦解。

“静安,你哭了啊?你哭什么啊,那个烦人精不是都被赶走了吗!”关月急得狂抽纸,往我脸上糊。我这才知道我又哭了。

“没事没事,你别急,我没事!”我忙摆手,不想让她看到如此脆弱的我。

我也挺恨这样的自己,动不动就哭,成什么样子,明明我可是在黑暗里摸爬滚打过的人。关月太了解我,叹了口气,把抽纸一丢,揽着我的肩膀:“这些事儿你没必要在意,你妈不在乎你,可自有人在乎你啊!而且说实话,你妈不在乎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就是觉得,是不是她离开了我,过得更好。”我苦笑,“也许我就是个累赘,因为我,我妈被赶出来,而没了我,她有了爱情,有了新的家。”

“从一开始我就是那个最多馀的人,我知道苏远一直想要儿子,所以他从来都不喜欢我,他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可我还有我妈,可现在,我明白,我妈也并不在乎我。”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活着好辛苦啊,根本没在乎自己的人,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地活着呢?”

“苏静安,你别说了!”关月过来紧紧地抱住我,我的眼泪真的刹不住车了,像一场猝不及防的雨。我们两个像是两只小蘑菇,紧紧地挨在一起,像小时候无数个春夏秋冬一样,她被爸爸罚了我会抱着她陪她一起哭,我被苏远打了她也会安慰我陪着我一起释放情绪。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再难过也是没用的,我不是文科生,我不会说那些文绉绉安慰你的话,我只想告诉你,不管这个世界变成怎么样,我关月都会站在你这边,都会陪着你,关心你,保护你!”

“有我这种朋友,你还有什么值得哭的!”

听她这番义薄云天、梁山好汉般的话,我没忍住破涕为笑。关月总是有这种神奇的力量,能把我从崩溃边缘拉回来。很庆幸,这一路上能有她。因为有她,也让我这一路跌跌撞撞走来的人生,并不至于摔得那么惨。

曾经我不止一次地想,大概她就是我的前世情人吧,不愿意和我分开,这辈子才选择做的我姐妹。

能愿意做我这种人的姐妹,她该有多美好。

毕竟她不知道她抱着的这个姑娘,早已被岁月换了面庞。

“好,我不哭了,有你陪着我,我怎么都开心。”我揉了揉她的头,让这一切糟糕的情绪随着我们的相视而笑渐渐消失。

不管怎样,生活都要继续,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