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关月所说的那场四人约会,居然真的来临。
乔诺来接我的时候,我正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在沙发上啃苹果,乔诺悄无声息地来,并见到了我不修边幅的样子。我吓得立马从沙发上弹起来,特别想对关月骂一句“你大爷”,乔诺要来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万一他因此嫌弃我,那我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就在我捏着苹果想找个地方死一死的时候,关月踩着新买的华伦天奴高跟鞋从卧室像模像样地走了出来,指着我,装腔拿调地说:“那个谁,别躲了,我表哥可不是那么俗气的人。”
说完,乔诺再也憋不住,侧着身对我,笑得身子一颤一颤的。
行吧行吧,我服还不行吗。
我白了她一眼,把苹果扔进垃圾箱,一脸视死如归地冲进卧室换衣服。关月知道我不愿意参加什么四人约会,所以才让乔诺不声不响地过来。她总是用这种招数对付我,而我却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穿好外套后,卧室的门被敲响。
打开门,是乔诺倚在门口。他穿着浅蓝色衬衫,卡其色西裤,干净清爽得像一阵春风。对比起来,我这一身黑衞衣牛仔裤,跟他一点也不搭。我有点尴尬,想着要不要换一身清爽的衣服,却被乔诺拦住。
“挺好的,别换了。”他总能洞悉我心中所想。
“好歹也算约会,我是不是有点敷衍了啊!”我歪着头真心地问,他忍不住笑,然后摇了摇头:“你来了就行。”
不知为何,这一刻的乔诺让我觉得特别接地气,特别可爱。
相反的,我觉得今天的关月特别烦人,特别欠揍。
她穿了D&G新一季的套装裙,配她那个限量款的爱马仕包,高贵得像个金子做的小公主。一路上我还得搀着她,以免她新鞋子磨脚,让她摔倒。这也就算了,关键是,她紧张得跟要入洞房似的,本来就涂了腮红的脸配上紧张的潮|红,下一秒我都怕她突然开口唱“二人转”。
“怎么办,董铭阳会不会不来啊!”
她嘀嘀咕咕,纠缠不休地问我。
我没法回答她,因为我也真的不知道。我了解董铭阳,如果按照以往的惯例,他是绝对不会来的,可今时不同往日——我和乔诺都在,他应该也听到了我跟乔诺的一些风声,我想,他可能会来的。
“他不来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不来,我就一直等,等到他来。”关月斩钉截铁,一点儿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专心开车的乔诺从后视镜意味深长地看了关月一眼,然后浅笑着摇了摇头。
“等吧,我们陪你。”乔诺说。
吃饭的地点是本市最贵的餐厅,关月早早就订好了位子。
这次约会她非常非常的用心,用心到我一点也不想她失望。所以刚落座,我就偷偷发消息给董铭阳,问他到底来不来。事实上,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理我了。
他在生我的气,因为我跟他说,希望他试着接受关月。
我很清楚这些话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些话对他意味着什么,但我不想模棱两可地敷衍着,这样对谁都不好。我和他之间是亲情,永远不可能质变成爱情。
那天晚上,他问我,苏静安,你就从来没为我考虑过吗?
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不让我喜欢你,但你不能逼我喜欢我不喜欢的人。
当时我的急脾气也上来了,仰头就朝他喊:
“关月哪里不好,哪里配不上你了?她能给你所有你没有的,她能让你过你想要的生活,多少比你条件好太多的人追关月都追不上,你到底知不知好歹!”
董铭阳就那样看着我,双眼深沉得像是一轮心事重重的月。
沉默了许久,他终究还是把那些即将喷薄而出的话忍了回去,然后,他回到卧室,狠狠地锁上了门。
也许,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错的是我,可即便是这样,我也没觉得我说的这些有哪里不对。这可能就是我和他本质上的不同。他是个理想主义者,是个性情中人,而我经历过生活的大起大落后,变得急功近利,变得趋利避害。
我认为和关月在一起,是他最好的选择。
关月能给他一切,更别说爱,所以,这有什么不好?
可董铭阳这个死脑筋,想的只有他心裏的儿女情长,他的自尊骄傲,我的眼里只有现实,只有温饱。如我所料,他还是没有理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控制自己烦躁的情绪。而比我更甚的是关月,眼看都过了约定时间半个小时了,董铭阳还没有来。
“别等了,吃饭吧。”我有些不耐烦,“他这么大牌,你换个人追行吗?”
说完,我把侍应生叫过来,让他们赶紧上菜。
乔诺看出我焦躁不安的情绪,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我倒了一杯水,转头对关月说:“边吃边等吧。”
自己表哥都发话了,关月也不敢反驳什么,只是哼了一声,瞪了我一眼。
我猛灌了一大口水,这时,一个身影突然闯进我的视线,把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走。
他穿着去年我帮他挑选的黑色夹克,戴着深灰色棒球帽,拉开椅子,利落地坐了下来。同一时间,关月激动得“砰”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真的来啦!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她激动得难以自抑。
“你先坐下,坐下。”董铭阳脸上泛起一阵潮|红,他尴尬地瞥了我一眼。关月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回归了千金大小姐的模样,然后像模像样地把他介绍给我们。我尴尬地假装不认识董铭阳的样子,虚伪客套地寒暄着,一切看起来还都算过得去。董铭阳在看到乔诺的时候,目光明显一滞,而乔诺始终不动声色地迎接他的目光。
菜在这时悉数上齐,我嚷嚷着吃饭、吃饭,心多少放回了肚子里。
董铭阳冷着脸,但也循规蹈矩地和关月搭话。
不知为何,我有点心虚,不太敢看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吃着我的食物。关月激动得不得了,热络地和董铭阳聊天。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她,不免有些担忧。
似乎是看出我的心不在焉,乔诺替我夹了一些我爱吃的菜,说:“我把《春归图》装裱了起来,挂在了家里,父亲很喜欢。”
“啊?”我有些发懵,但好在很快反应过来,明白了他说了什么。
“别啊,那幅画怪幼稚的。”我尴尬地笑,“实在是太献丑了,你还是摘下来吧。”
“你花了几天几夜画的,一定要珍惜。”他笑着,像是在说玩笑话,又不像。
“是啊,几天几夜画的,还不是你一句话!”关月跟着帮腔,完全没注意到董铭阳已经脸色黑到极致。
“以后我不会乱说这种话了,毕竟有的小孩特别笨,会信。”乔诺拉长语调,宠溺地看着我。这个眼神看得我心一惊,整个人慌了心神。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很缺爱。
我比任何人都要缺爱。
世上最应该爱我的两个人都不爱我,我为了维护我易碎的自尊,选择把心门关上,装出一副冷漠不在乎的模样。可没人知道,当我面对别人的关怀时,都是诚惶诚恐、受宠若惊。
而当这个人是乔诺的时候,这种感觉更是成倍地增加。
我说不清对乔诺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他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我看见他就是看见了生机,根本不可能再有别的情绪。
“我吃好了。”就在这时,一旁的董铭阳再次开口,他看着关月,没有一丝抱歉地说,“你们吃吧,我先走了。”
说完,他拿起桌上的帽子,毫不犹豫地站起身,几乎同一时间,关月原本笑成花似的脸瞬间萎靡,可董铭阳根本不理她,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关月第一时间就追了出去。我下意识要跟过去,却被乔诺拦住。
“让他们自己解决,你在旁边,关月面子上反而过不去。”
“可是——”
我憋得胸闷气短,天知道我多想给董铭阳一拳。
“听话,关月是成年人,自己会解决好的。”乔诺把我拽到他身边坐下,然后温柔地给我夹着菜。我看着连吃相都如此优雅的他,不得不承认就算我和他同样曾经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但骨子里还是不一样。
他像个天生的王者贵族,而我大概就像个土财主家的傻儿子吧。
我心事重重地把食物塞进嘴裏,目光忍不住地在那两个人身上打转。距离实在是有点远,我根本听不见两个人在说什么,只知道关月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好。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关月高跟鞋嗒嗒向我们走来的声音。
抬起头,关月原本精致的妆容有点花,她看起来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眼底一片潮湿。我放下筷子,一点吃饭的兴致都没了。远处的董铭阳并没有离开,双手插袋在原地踱步。乔诺也意识到不对,整个人的神情严肃了起来。
“怎么了?”我们异口同声。
“你们陪我去个地方吧。”关月强颜欢笑,看起来一副很坚强的样子,可只有我知道,她现在的样子,随时都像要崩溃。
从小到大,关月几乎是身边所有人的掌上明珠。
她开朗活泼,乐观讨喜,无论是父母,哥哥,叔叔伯伯,阿姨姑姑,全都喜欢她。说起来,这算是她的得天独厚,老天宠爱。
曾经有段时间,我特别妒忌她,那时候我一无所有,可怜得像个乞丐。我没办法像往常一样对她,尽量躲着她。可不管我怎么冷落她,她都像一块牛皮糖似的黏上来。知道我的情况,她一点儿都不怪我。
有什么好吃的,她会分出一大半给我。
买衣服的时候,一定要多买一件,嚷嚷着要和我穿情侣装。
我没钱吃饭的时候,她就把她的零花钱偷偷塞进我的包里,让我挨过无数个饥寒交迫的日子。
她十六岁生日那天,我终于从这种病态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我买了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插上一根单薄的蜡烛,在漆黑的夜空下,举着它,对关月说,对不起。
她抱住我,很高兴地哭着。
她嘶哑着声音说,苏静安,你终于回来了。
大约我的人生中,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和她一起度过。我没有一个精确的数字去计算我对她的感情,我只知道,看着她难过,我一点儿也不好受,甚至比她还煎熬。
董铭阳告诉她,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根本不合适。
关月说,那你好歹让我看看你的世界,好歹让我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