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关月进了医院。
听说,她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和焦虑导致昏倒,这一病病得不轻。而这三天我不理世事,一个人躲在家里,浑浑噩噩。
我买来一大堆零食机械地吃,吃完了就吐。困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睡觉,我很困很困,但一点也睡不着,后来没办法,我只好吃药来帮助睡眠。好在,我终于睡了过去。
然后,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没有人离开,没有人恨我,所有人都好好的,平凡却生动地过着余生的每一天。可这种好梦没过多久,我便疼醒了,睁开眼睛,看到林芳哭得像只水萝卜,她一边哭一边打我。
我醒了也不说话,只是麻木地看到地上那些洒了的白色药片。
见我终于恢复神智,她开始抱着我哭。
可我并没有因为这一觉而轻松,我真的太累了,明明才度过不到二十年的时光,我却觉得我把整条人生的路都走马观花地过完了。
直到她告诉我,关月住院了,我才来了些许精神。
简单地收拾一番,我拎着一些水果,来到了医院。第一个见到的人,自然是关夏。
此时关夏正在走廊拐角处抽烟。他见到我,十分意外,烟灰落在手上都不知道,直到疼了,他才缓过神。
“你怎么来了,你——”他把烟丢掉,眼神带着怜悯,“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啊,没事。”我勉强地笑,他眉宇间的担忧却更深了,他轻轻扶住我的肩膀,犹豫了半天,才问,“你……还好吗,要不要——”
我知道他想问我什么。
别说他,早上起来我都被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吓到。其实林芳早上想送我来的,她看我精神恍惚,路也走不太稳当,很担心。但我还是没让她来,我不想她再牵扯其中。
“我没事,真的,我看看关月就走。”
“她醒了……情绪不太好。”他吞吞吐吐,我的脚步因此停下。
“既然她醒了,那你帮我收下这些水果吧,都是她爱吃的。”我把东西递到关夏手上。
关夏点点头,并没有多做挽留,毕竟我们都知道,关月一点也不想看见我。她恨我,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这世上,大概没有任何一种恨,能比得如今她对我的恨了。即便我们曾经那么那么的要好。
她不会想见我的,我也不敢见她。我们两个鲜血淋漓的人,现在连自愈都做不到,何谈见面呢。
“我把董铭阳的葬礼安排了。两天后,南山园。你总归,要过来送他的吧。”
他的声音很温和,我从来没听过他用这么温和的语气和我讲话。
其实,为董铭阳办这件事的人,应该是我,毕竟除了奶奶,我算是他最亲的人了。
可当时关月近乎咆哮地冲我吼,不许碰他,你没有资格碰他。而当时的我,跪在董铭阳身前,就真的没有敢碰他一下。
我不配。
我连送他最后一程都不配。
“好,我会去送他的,就算关月打我,骂我,我都会去的。”我的声音带着不可遏制的轻颤,笑着说。
对不起,关月。
我还是想,送他最后一程。
两天后,董铭阳的葬礼如期举行。
他的葬礼,没有落雨,而是微风拂面,晴空万里。我穿着白衬衫裙,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风衣,胸口处,别了一枚白色的绢花。
林芳陪着我一起来的,她为董铭阳买了一大捧白色的花。我想,如果不是她陪着我,关月早就对我恶言相向甚至驱逐出境了吧。
葬礼来的人并不多。
因为是关月置办的葬礼,到场的只有几个与董铭阳关系甚好的朋友。那些朋友我也认识,甚至还很熟,但他们都与关月一样,对我视若无睹,冷淡不理。
我没有觉得惊讶,他们这样是应该的。
仪式结束后,其他人都走光了以后,只有我们四个留了下来。董铭阳生前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如今我们四个来送他,也不算聒噪。
墓碑上贴着他的黑白照,这张照片是我刚刚会用单反的时候,给他拍的证件照,没想到,后来却变成了他的遗像。
这个时候,我才明白那些大人嘴裏常常慨叹的世事无常。
关月轻轻抚摸着董铭阳的照片,动作温柔又深情。
我时常想,我的罪责上应该多了一条棒打鸳鸯。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董铭阳大抵也就被关月感动了。关月比我想象中的要深情,所以,每每面对她,我更觉得罪孽深重。
“你没有什么想对他说的话吗?”关夏轻声问我,而我摇了摇头。
我与董铭阳相熟这些年,说过许许多多的话,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再说的了。
我知道,即便我害了他,他在九泉之下也只会希望我好。他总是这样,事事把我摆在最先。
我也想自己好好的,但我想,我不配。
关月说完心中所想,终于站起身朝我们走来。
只是,她没有看我,也没有与我说话,仿佛从来不认识我一样。
她轻轻挽住关夏的手臂,两人就这样慢慢离开了。而我仍旧留了下来。虽然我什么都没说,但林芳跟董铭阳倒是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说了对他的感谢与歉疚,她与我一样,都深觉罪孽深重。
只是,她所体味的罪孽与我的,终归不是出自一处。她的歉疚还是可以言说的,而我,大概是话不知从何而起,余生都会背负罪孽而行。
我想,如果没有遇到董铭阳,我大概也不会活到现在。
他出现在我人生中第一个劫难里,用关爱和耐心拯救了我。可他终归什么都没有换来,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董铭阳,真的,真的对不起。
如果能回到那一天,我一定,一定不会做出那么愚蠢的决定。
没有谁去替谁的罪,是应该的,是正确的。
所有不正确的决定和行为,终会换来最可悲的后果。
后来,林芳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