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
“和人谈合作,晚上会有酒会吧?”她从小在这个圈子里长大,深谙这游戏规则,若是有心,恐怕无人能敌一二,“你会需要女伴的。有我陪你,会好得多。”
唐易觉得有意思。
“那种场合,你不会喜欢的,”他捏了捏她的脸,对她宠溺,“不适合你。”
纪以宁偏头一笑:“那么,谁适合你?”
唐易顿时就笑了。
她轻轻浅浅地就将了他一军。纪以宁这种女孩子,若是用心,真是厉害。
“我认输了,”唐易搂过她的腰,将她带着走,“就今晚,一起。”
唐家与唐盛联手,一场酒宴,精致奢华。
纪以宁有一句话说得对,这样的场合,有一个深谙规则的女伴在身旁,会好得多,也有趣得多。多少人盯着唐易,又有多少人盯着唐家,他一个人出战,赢了,也不是不辛苦。如今多一个她,一步跨出去,这就成了生死之交。纪以宁柔柔挽住他的臂弯,并肩踏入的一瞬间,三年的默契就全出了,是夫妻,是同盟,是朋友,是知己。
唐易微微转头去看她。
又到了并肩的时候,这个时候的他和她,全凭默契,没有敌手。
觥筹交错,唐辰睿拎着一杯香槟走过来,笑吟吟的。
纪以宁细细打量他。
这个人,路子太野,连拎一杯酒都不肯合规矩,松松垮垮垂手拎着杯沿,好似手中拎着的不是酒,是甜蜜的威胁,下一秒就会哄你喝下。偏偏笑容又那么好看,既天真,又世故,这就叫人难辨真貌了。
“纪以宁小姐,”男人落落大方地与她接近,“久仰芳名。”
纪以宁微微欠身,报以友善的礼节:“唐总监。”
“我手里这杯香槟,是非纪以宁小姐来陪不可的。”
“唐总监有话,我听。”
唐辰睿笑了,开门见山:“唐盛的这笔合作案,还请纪以宁小姐帮忙一二。”
纪以宁笑容清浅,如同柳叶拂清水,连拒绝都是轻悠的:“我不大懂这个。”
“呵,”唐辰睿自来熟起来,脸皮也是厚得很,拎着香槟酒杯轻轻碰了碰她手里的酒杯,笑容暧昧,“喝过这一杯,把我当朋友,就懂了。”
话音未落,他仰头,一饮而尽。
唐盛的年轻掌权人如此给面子,纪以宁懂得回应。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唐辰睿一饮而尽的面子,纪以宁轻抿了一口酒,与他举杯:“我喜欢‘朋友’这个词。”
寒暄几句,唐辰睿暂时离席。
有侍者过来,唐辰睿顺手放下酒杯,拿出手机,走到屋外打了一通电话:“去准备和唐家的合作文件,这笔交易,OK了。”
接电话的是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的特助,姓韩,单名一个深字,做事严谨,此时也不肯放松一分:“你确定吗?”
“嗯。”
“唐易亲口同意了?”
“没有。”
“……”
唐辰睿意味深长地笑了:“他会同意的。因为,我有最好的帮手。”
一场酒宴,四方尽欢。
驱车到家时,已近凌晨。
这一晚,下起了今冬第一场雪。纪以宁坐在车里,一时看入迷了,忘了下车。唐易没有打扰她,明白她爱看雪,尤其是夜晚清静的快雪,扑簌簌一地,每每见了,都有心明澄澈的欢喜。
看了一会儿,纪以宁回神。
她像是有些惊讶:“好快,都到家了。”
多微妙,话里竟有舍不得。
所谓舍不得,就是到手的不舍和未到的不得。她一句话,前后两重意思,竟都有了。
唐易搂过她的肩,声音平静:“‘家’这个地方,心裏想着要回来,如何快都不算快。”
从庭院进屋,有一段不长的路。
路边花丛盛开,落了快雪,花雪交融,暗夜里有冰清玉洁的一诱。
两人并肩走着,谁也没有说话。
这也是一种默契。
玄关处的灯光洒下来,比庭院里的街灯更明白,叫纪以宁明白,这段回家的路是到尽头了。
她忽然停了下来,落后他一步,轻声开口:“唐盛的这笔合作案,你若肯答应,对唐家而言,是好事。”
唐易缓缓转身。
他望着她,有意外,但没有太多:“你也有兴趣,当唐辰睿的说客?”
纪以宁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如果,是我觉得他还不错,交他这个朋友呢?”
唐易笑了。
唐辰睿这家伙,动作当真是快。才带纪以宁现身一次,就被他抓住机会,捷足先登了。
“他那人,不好搞。”唐易摸了摸她的脸,评价得很客观,“不过,他还真有一个优点。”
“是什么?”
“他不欺负女人。身体上的、生意上的,他都不乱搞。”
“呵。”
唐易给她机会:“说说吧,为什么要当他的说客?”
“因为,想要你好,想要唐家好。”
唐易眼神中的兴味一闪而过:“哦?”
纪以宁双手交握,柔柔垂着,以一个言谈者的姿态面对他。大概有些冷,以至于她的左手握着右手,不自觉地握得有些紧。
“但凡一宗不小的合作,或者说,交易,都不能只看当下。或许,生意人会有‘预测’这一种职业习惯,注重未来,注重预期,但对我而言,换一个角度,以人文的层面去评判,就不会忽略他的历史。历史是很有意思的,也只有历史,能告诉你,过去是怎样,现在正在怎样,未来会怎样。”
唐易兴味浓重:“那么,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唐辰睿这个人,还有他的唐盛,不单单折射出他这个人的样子,还有背后一个百年家族的沉淀,一个经历过时代苦难变迁而挺住的金融体系。”
她偏头看他,以一种并不意图去说服谁,单单想讲一些想法的姿态,与他聊着:“近现代最复杂的战事,只有两种:兵战、商战。无兵不立商,无商不成兵。而商战中最复杂的,只两个字,金融。晋商,天下第一商帮,一夜崩溃就是从票号的全军覆没开始的,也就是晋商金融体系的崩溃;同一时间,上海形成银行新业态的金融体系,自此崛起,至今雄踞一方,这都是有道理在裏面的。唐盛的起源可以追踪至此,从一开始,唐盛就带着悲天悯人的独特情怀,它同情在官僚和外商夹缝中艰难生存的民间势力,伸援手,给予帮助,开创了旁人不敢为只它敢为的经营之道。政权交替,日月变换,一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唐盛而言,熬过来,千万死中求一生,当真是可以评价这一句的。”
多奇妙。
纪以宁有心起来,任何领域都能精通一二。
这个女孩子所具有的人文情怀,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所以她是纪以宁,旁的人,都做不了纪以宁。
暗夜里,她看不清唐易背光的表情,只听他问:“还有呢?”
纪以宁知道他在听,听进去了。她有得人尊重的感激,不枉谈这一场:“唐辰睿的做事方式,诚然褒贬不一,风评复杂,但他有一点,我是认同的。”
“哪一点?”
“办一天事,有一年的眼光;办一年事,有一生的眼光;办一生事,有历史的眼光。这应该就是唐盛家族教会他的最宝贵的特质。年轻,却是强人之姿,身上流着祖父辈悲天悯人的情怀,亦正亦邪,左右逢源。这样一个人,和他合作,很值得。”
唐易顿时就笑了。
“我从来不知道,你懂这些。”
他拂去她额前的散发:“从前只以为,你不爱这个,所以,也从不勉强你和我谈。”
纪以宁顺从着他的动作,任他靠近了些,柔声告诉他:“我没有特别不喜欢,当然,如果要说喜欢,可能也谈不上,只是不讨厌罢了。多了解一些,多想一些,对我而言,也是可以接受的。”
唐易将她的散发别到耳后,淡淡地问:“接受这些从前并不愿接受的东西,去了解,去想,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我配得起你赌的这场婚姻。”
他顿了下动作,看着她。
纪以宁抬手,抚上他的脸,单单是看着他她就悲伤起来了:“从前你就知道了,我……可能是一个今生都会有缺憾的女人。你还不死心,这么倔强,赌什么呢?”
她知道了。
他看着她的表情,就明白,那一日,他的感觉没有错,她在门外都听见了。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性。
纪以宁也许会走,也许会哭,也许会茫然无措,也许会从此变成一个复杂的成年人。你知道,人受过太大的伤害,就会变得厉害。
唐易缓缓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抱紧,一声感恩:“谢谢你,愿意同我讲。”
肯讲,该是多么大的勇气。
他太了解她了,本质上来讲,纪以宁是一个不习惯于用语言去表达的人。她的表达方式是旧式的,意在眉目,不在话里。心裏有,眉目传情,心思都出了。长久以来,她未曾想过改,他也不要她改,改了,就不是纪以宁了。
然而今日,她改了。
平铺直叙,是纪以宁对唐易最大的诚意。
“一开始,是想不明白的。”
多奇怪,事情到了这一个地步,同谁说都不行,只有同他说,才讲得了。这就是亲人了,她看着他,心裏有前所未有的平静。从情人到亲人,她和他,彼此努力,用了整整三个年头。
“关于那些事,发生了,从前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那一年,她才二十二岁,反抗不了,被人关在酒吧的地下冷藏室一夜,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医生对她说,外伤不碍事,不过冻伤有些严重,最好留院观察一阵子,内里可能会留下病根,女人的身体,内部看不见的隐患远远比看得见的外伤更严重。
她不懂事,舍不得把时间和钱浪费在病床上,早早出了院。年轻,有自以为是的自信,认为不要紧,生命还长,一时半会儿的病痛又算得了什么。虽然从此以后,她就体会到了生理痛的揪心之痛,但在时间和财力的双重压迫下,她仍然没有重视,只一味认为平时注意保暖就好了。
她不懂,其实换个说法,这就叫“劫”。
纪以宁眼底有湿意:“很久以前我以为,所谓的‘劫’必是惊天动地的,带着某种形状的,是那一种,它来时你就知道它来了,必有时间认出它、反击它,轰轰烈烈,人定胜天。直到那一天,听到你和邵医生的对话,我才明白……”
才明白,生命中大多数的“劫”不是这个样子的。
没有形状,无声无息,它的厉害之处在于你都不肯承认它厉害,认为它无关痛痒,小事一桩,没有资格当你的敌手,于是它就有了作恶的时间,进行一场慢性的扑杀,最后你会如同写烂了的那一句话,明明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怎么就回不去了呢。
多少婚姻,就这样散了。
多少感情,就这样输了。
纪以宁揪紧了他的衬衫,眼底隐隐有泪光闪动,但倔强地,不肯掉。
一掉,就不好收拾了。
“你这个人……”
她对他,又爱又恨:“一早就知道有今天的,你一个人,还坚持什么呢?”
唐易轻抱着她。
到了这个地步,反而天高云阔起来,好似什么都能讲,什么都能接受。能这样子拥她在怀里的感觉太好,一场谈话竟也显得只是一场谈话而已,即便谈不下去也没有大碍,睡一觉,好好休息,改日又有新的办法了。
“没有特别想要坚持什么,”他抱着她,声音很平静,“只是我需要你,非你不可罢了。”
有些事,就是这样发生了,他并没有太多深究的欲望。
他始终会记得,那一天傍晚,有火烧云,令他想起火光,心裏不痛快。他漫不经心地开着车回家,半路上无意中一抬眼,远处火光冲天的画面就这样不经意地映入他的眼帘。
这些年,唐家所有人都明白他心底的不可触碰在哪里。这件事如此严重,如此毁坏,以至于和纪以宁夫妻一场,再亲密,他也始终没有对她说过一丝一毫。
他的母亲,是被人烧死的。
确切地说,是被人绑架,在浴室自杀身亡后被人烧了的。
对,他的母亲过世的方式,和纪以宁的母亲一模一样。
幼年的记忆不可小视,他目睹过最残忍的火光画面,自此以后,他从纯真幼童一夜变成另一种生物。
数十年后就在那一个傍晚,无限火光滚动在天际,勾起他心底最深处的记忆。
他下意识地忽然左拐方向盘,朝火光冲天的方向开去。
就这样遇见那个叫纪以宁的女孩。
停了车,他坐在车里,毫无意外地,看见她被人欺负。
一张清秀的脸,是个干净清透的女孩子。但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要多管闲事救她吗?呵,不,唐易不是邵其轩,没有怜香惜玉的嗜好。这世间外表柔弱的女子并不少,他见得多了,习以为常。多少清秀的弱女子在他身下承欢,结局不是要他的人就是要他死。女人,他没有太多兴趣。
他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兴致缺缺。认出是梁家的人在动手,于是他打了个电话过去,淡淡几句话往场面上放,对方马上大力保证今后绝不再动这女孩一分。
电话收线,他远远望过去,看了她一眼。
萍水相逢,做到这一步,可以了。至少,她能活下去,至于怎么活,就不关他的事了。当然,他会救她,更重要的原因是,过几天就是母亲的忌日,他不想在这几天见血光。
一个陌生女孩,唐易没有兴趣再留下,抬手发动引擎,准备离开。就在下一刹那,他忽然听到她的声音,听到她哭着说:“我妈妈还在裏面,让我进去好不好……”
发动引擎的动作猛然停住,他抬眼朝她看去。
这才看清她泪落如雨的绝望。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因害怕而哭,却不料原来,她的母亲还在这场大火裏面?
他忍不住打开车门,却没有下车,手扶在车门上,好像有预感,只要决定下车,他这辈子都会不可避免地和她缠在一起了。
他看着她,觉得她好似幼年时的他,单纯地想冲进火光里,单纯地想要去母亲身边,唯一不同的是,她只是悲伤,只是难过,只是绝望,没有恨。
怎么会没有恨呢?
他凝视她良久,不可思议,确认了一件事:她没有恨。
被折磨到这个地步,她始终没有恨过谁。不像他,从母亲过世那一天起,就学会了暴力。
同样的起点,截然相反的人生。他成了彻骨的黑色,她依然是纯净的白色,苦难带给她的,是让这白色,更通透了。
唐易笑了起来,感觉很不可思议。
有生之年,他竟还能遇见,她这般磊落之人。
他笑起来,终于下了车,反手关上车门,缓缓拿出随身携带的枪,稳稳地上膛,然后,不紧不慢地举起来。
第一次,为一个女人,他开了枪。
记得从前,为父亲之死,他走到复雠这一步,大开杀戒,自此成了生死场上的职业玩家。结束之后,某一次的酒会上,他悄然退场,独自拎了一杯清水,站在阳台上,任凭冷风贯穿整个人生呼啸而过。
唐劲站在他身后无声地陪他,他忍不住问唐劲,更像是自问——唐劲,我怎么会对性命这回事狠到这种地步?
《希伯来书》写得清楚:凡物差不多都是用血洗净的;若不流血,罪就不得赦免了。
将来如若出现摩西,那么该从我身体内取走多少血,才够神与我立约的凭据?
恐怕流尽我所有的血,都洗不干净我,哪怕只是一双手。
唐劲,世上是有因果报应这回事的。
而我怎么会连这一点都学不会去害怕了。
唐劲一惯好口才,那一刻竟也说不出话。
唐易走得太远,回不了岸了。他爱不了人,也无人敢爱他。
高处不胜寒。
直到遇到这个叫纪以宁的人。
救她回家的那天傍晚,唐劲闻讯赶来,看见邵其轩正在为他包扎被火烧伤的伤口,忍不住吼:“你疯了吗?!杀了那么多人,放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跑进火场,你再进去抱她出来,你脑子怎么想的啊?就不怕你们两个都烧死在裏面吗?!”
他笑了下,心裏很平静,告诉唐劲:“我有经验,那种时候不放她进去,她会后悔一辈子。”
就像他一样,小时候想冲进火海里救母亲,被下属拦下了,一个一个拼命拉住他,说:“易少太危险,我们绝对不会让你进去。”
从此叫他抱憾终生。
唐劲脸色变了变,提醒他:“她不过是个陌生女孩子,你并不认识她。”
他点点头:“然后呢?”
唐劲动了动唇:“然后,你却已经开始纵容她。”
他顿时就笑了。
她终于来了。
孑然一身,饱满在内里,令他终于寻到去处,这些年来所有的缺失,都填满了。
呵,纪以宁,我等你这么久。
尘埃落定,易向以宁归。
……
流年经转。
她站在他面前,已是他最亲的人,带着一身劫难,奋力一搏。
“过完年,我就二十七岁了,”这一刻,纪以宁有些认命,“二十七年的人生里,我没有做过任何坏事,没有害过任何人。”
佛教说“无作者义”,是说这世界上没有造物主,万事万物永远有自己的因,不存在一个开端。她仰头望这辽阔的天幕,问过一句,那么纪以宁要受这般重罚的因在哪里。
“我想过要离开的,”她坦白承认,“若是三年前,我应该不会有除了离开你之外的其他念头。但我最终没有选择走,对你,我没有办法做到不告而别。”
三年,不长不短的一段岁月,改变了她。
她看着他,明白自己的心意,是舍不得他的,更是感激他的:“从不被人爱,到被一个人好好疼爱;从不懂婚姻,到渐渐明白婚姻的重量;从女孩,到女人;从稍许有些自闭的倾向,到爱笑爱同人交往;从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到敢于承认;从将这世界黑白分明地对待,到更开阔也更谦和地认同它灰色的存在;从二十四岁,到二十七岁;从一个不像样子的女孩子,到一个像样的成年人。我所有的这些,所有成长,都是你教会的,你一个人给的。这样的一个唐易,我无论如何也不想辜负。”
苦难面前,唯有胆色过人,才得一二生机。
《希伯来书》讲得明明白白:天地都要灭没,你却要长存,天地都要像衣服渐渐旧了;你要将天地卷起来,像一件外衣,天地就都改变了;唯有你永不改变,你的年数没有穷尽。
纪以宁偏头一笑,含清泪,欠矜贵,但坚强争气。
她问他一声:“那么,这样一个纪以宁,你还愿意继续喜欢吗?”
唐易顿时就笑了。
他伸手,抚过她的长发,一点一点将她拥入怀中。一声叹息,他非常非常满足。
“谢谢你,愿意给我机会,继续喜欢你。”
她用三年时间,磕磕碰碰,自学自悟。跌倒了,一次次忍痛站起来;错了,她也认了,自己把自己撑起来,知错就改,就这样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像样的成年人。苦难来了,她不躲,不逃,没有过分内疚,也没有推卸责任,同他摊开了一切,明白直谅,有情有义。
“我喜欢你,以宁。在将你作为妻子去喜欢之前,首先是将你作为一个独立的女人去喜欢的。女人是最复杂,也最美的,脆弱又饱满,感性又理智,会坦诚,也会口是心非,似乎世间一切的矛盾都在女人这个个体上齐全了,矛盾又和谐,是非常了不起、非常壮观的生命体。
“这样的生命体,是为了延续后代存在的吗?不是,至少,我认为不是。那仅仅是这一个生命体所具有的一种功能,它更重要的,是感情的延续,换言之,它是为爱而存在的。你情我愿,想要更深入地爱你,结成这世间最无懈可击的一种同盟关系,只有这个条件下,孕育生命才有意义,也才是被允许的。在此之前,我爱你,和这一部分无关,我喜欢的是作为一个独立女性的纪以宁,喜欢的是思想、情怀、智慧,还有对感情的忠诚,这些组合而成的纪以宁。
“坦白讲,我想过很多次,你发现的这一天,我该如何同你讲。也想过,如果你要离开,那么我呢,我该如何留住你。要留住一个人,是很累的。一个人铁了心,无论如何都要走,另一个人怎么做都是错。所以我好高兴,你选择的,是这个,是信任我,信任我和你的这份感情。什么是夫妻?这就是了。不止这一件,将来一定会有更多的难关,我们一样一样来,很不错,不是吗。”
一纸婚约,那薄薄的一纸,需要动用多少力量去守护?要智慧,要信任,要雨打风霜不回头,要久跪佛前全不悔。
婚姻不易,但不易之地,才有绝色好风景。
纪以宁推了他一把,落下泪来:“你都把我变成一个很酷的人了。”
唐易笑了,伸手静静拭去她的眼泪:“很酷的人,可不能哭啊。”
这一场情意好重。
摊开底牌,彼此信任。
上下千年,历史面前,所谓的文明,善恶是非一把平。在越来越放纵的今天,世界更像是一场战争。得你相邀,以婚姻为名,并肩对抗这人间一战,真是太好了。
《十诫》第一条:除了我以外,你不可以有别的神。
彼此为信仰,从此以后,在这世间,无懈可击。他送给她的玉石,正静静戴于她颈间,细细红线,牵一生。
唐易笑起来,倾身低语。七个字,便够一生——全世界,我只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