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尘埃落定,易向以宁归(1 / 2)

黑白 朝小诚 7589 字 3个月前

这个冬天有些微妙,四周白茫茫的,像雪,细看又没有,她坐在窗前,视线范围内一片白色,让她怀疑自己是否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她好累。

这一年,她二十六岁,似乎从来没有那么累过。从前她也辛苦过,家变、没落、辍学、打工,但只是辛苦,还称不上累。只有这一年,她是真的累了。

她坐在窗前,拿起铅笔在白纸上写信。信很短,每一封都只几行字。写给母亲,她唯一的亲人,尽管也已不在了,但她累极了,非常想念母亲。

“妈妈,我渴望与你见面,同你讲话。就算是斥责也可以,如今,连一个斥责我的人都没有了。

“妈妈,你来领我回家好不好。无人握住我的手,我迷路了。

“妈妈,我努力地去学了很多事,变成了你们喜欢的女孩子,他也喜欢我,那现在,他为什么不回家了?

“妈妈,我好想回伦敦,但我更想回唐家。后一个,似乎更难了。

“妈妈,我好累。”

……

唐易抱起纪以宁的时候,她已昏迷了一夜。

私人飞机再快,也是迟了。

邵其轩惊了一下,连忙上前制止:“不要动她。她有脑震荡的迹象,快让她躺好。”

唐易纹丝不动,紧紧抱着她不放。他不肯放,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恐惧过,他快要失去她了。

他不能失去纪以宁。

“你不可以有事,”他抱紧她,声音很哑,“纪以宁,你不可以。”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不会生气,不会发脾气,两人争执,也总是先退一步,去拉他的手,温柔地对他讲:不生气了好吗。有时他咄咄逼人,过分起来,不肯放过她,惹得她无措了,总会不自觉将散发别到耳后,掩饰羞窘,轻声对他示弱:你不要这样子。

这么好的纪以宁,他哪里再去找第二个。

他扶着她的后脑,摸到她后脑肿起的伤。肿得那么厉害,他是老手,摸一摸伤口,就明白是如何造成的。

这是遭受暴力,头撞到地面造成的。

唐易骨节泛白,几乎捏碎自己的一双手。

他受不了。

暴力和流血,放在纪以宁这个人身上,他受不了。

他看见了她唇角的伤,这是撞击在地,被冰冷的水泥地擦过嘴角留下的。他守护她三年,分分寸寸都用尽了心,连冬日里见她用冷水洗手都会舍不得,哪里受得她身上有分毫的伤。他几乎可以看见那个画面,她是不会反抗,也不喜欢反抗的一个人,她信善良、可解、沟通、诚实,她信这世界一切的好意与不作恶,直到世界给她一个教训,令她心碎,遍体鳞伤。

滔天的后悔席卷向他,他深埋在她的颈项间,不让任何人看见他眼底渐湿:“纪以宁,你那么好……”

邵其轩站在一旁,静静地告诉他:“她被送来的时候,很不好。要好起来,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昏迷的时候,甚至有幻觉的情况出现,她会喊‘妈妈’,应该是很想念母亲吧。你不在,她没有人可以讲,也没有人可以倾诉,已逝的母亲,成了她心裏的寄托。”

静默了一会儿,邵其轩看不过去,忍不住骂他:“我说,你怎么想的啊?是你让纪以宁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从此生命中只有你,只有唐家。你把她变成了这样,为什么还会对她放手?”

唐易没有辩驳。

邵其轩只听见了黑暗中,骨节作响的声音。

他顿时住了口,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杀性已起。

邵其轩没有再说下去。他是唐易,受了伤,也仍然是唐易。唐易擅长很多事,比如,赌生死;比如,流血与暴力;再比如,复雠。

唐易走出病房的时候,脸上已经没什么表情。

他直直走向等在走廊上的尹谦人。什么话都没有,抬手过去就是重重一个耳光,惊得身后的邵其轩一时愣住,连声音都没了。唐易眼底有前所未有的恨意,下手很重,当场打得尹谦人唇角流血,禁不住力道,偏过了头。

尹谦人没有抬手擦拭流血的唇角,恭敬鞠躬:“易少,是我没有保护好纪小姐,请您原谅我。”

唐易眼底血红:“谁做的?”

尹谦人鞠躬应答:“三叔场子里的人。四个人,从夜店出来,喝了酒。三叔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亲自把人押进了唐家,向您赔罪。”

“赔罪?”唐易像是恨极了,“他赔不起。”

尹谦人弯腰听着,静等命令。

唐易没有让他等太久:“沈三的场子,都给我吞了。吞得下的,尽管放手去吞,用多少人、多少钱,我不在乎;吞不下的,都给我毁了;毁不掉的,烧了;烧不掉的,砸。”

尹谦人恭敬道:“是。”

他杀性已起,收不住了,眼底全是滔天恨意:“从他的人动纪以宁起,就有我没他。有我唐易一天,就没他一日立足。”

整整数日,纪以宁都没有醒过来。

她像是终于得以长长地入睡,把过去失眠的日子都填满了。无声无息,有时唐易会半夜惊醒,抱紧她,无端端就怕从此要失去她了。

唐易没有再离开过她,昼夜陪伴,连睡也是伏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陪着睡。这样子睡是睡不好的,睡一阵醒一阵,将自己也毁掉。邵其轩看不过去,几次劝他去客卧休息,好好睡一觉,他不肯,原谅不了自己。

每每一睁眼,他就会看见她颈项上那块红线玉石。

他想起很多事。

想起纪以宁曾那样靠在他怀里,对他讲:我有你给我的最好的信物。

——什么?

——这个啊。

她将玉石握在手里,万分珍重:从那一天晚上,你把它戴在我身上开始,我就没有把它拿下来过。虽然在我所知道的故事里,它的含义没有一个是和感情有关的。盘古的骨髓,驱邪避凶;君子无故,玉忆力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我常常想,这些又和纪以宁有什么关系呢。但是唐易,我对你,无端端就有一种信任。信你给我的玉石,有它的故事在裏面;信你将它送给我时,有你的心意在裏面。即便我不懂这裏面的故事,也不曾听你讲过这裏面的心意,我仍然非常珍惜,你将它送给我这件事。

三年过去,他伸手抚过她颈项上的玉石,低头认罪。

“纪以宁,你要好起来,”他一字一句,对她请求,“醒过来,好起来,你要怎么恨我都可以。”

他一直明白,是他,一手毁了她单纯的人生。

他强迫她、占有她、留下她,又懂得利用她的善,对她软硬兼施。很多个夜晚,他抱着她,对她讲“喜欢你”三个字,单音节,从他口中说出来,性感得无可救药。她情场遇高手,一败涂地,一不小心,身心都交了出去,自此再无后路。

有一日他醒来,发现身边无人。捡起散落在地的衬衫穿上,走出卧室才发现她竟然一个人在书房睡着了,手中掉落一本书。他捡起来看,发现是康德阐述伦理观的名作,翻开第一页,有她清秀的字迹:“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刻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以及心中的道德律。”

冗长德文,语法的繁复与语义的晦涩,在她笔下用中文写出来,竟也可以如此简明单纯,一如其人。

他明白,她已为情所困。是他算计她的,而他真就成功了。

可是在他的算计里,绝对没有她身负重伤这一点。

白天,李叔过来照顾,低声告诉他:那一日,谦人其实一开始是暗暗跟着夫人一起过去的,却被夫人发现了。谦人回来说,夫人看见他,很难过。夫人告诉谦人,她真的很怕你误会她不喜欢唐家,又不拒绝唐家,表里不一,言行虚伪,你不会爱这样的纪以宁。夫人执意要谦人回来,不要再令她为难,让她在你面前无法辩驳。谦人被她说服了,一个人回来了。后来,谦人始终放心不下,又回去找夫人,就这样发现她……正被几个喝醉酒的人欺负。谦人其实过去得很快,出手也很快,是他抱夫人去医院,送急救的,但还是来不及了。夫人被那几个人摔在地上,撞到了头,谦人抱起她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意识了。

李叔说完,唐易很久都没有反应。

李叔等在一旁,等了很久,等来了一句吩咐:“出去。”李叔垂手致意,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心中大为不舍,称了一声“是”,心事重重地退了出去。

病房中,一室沉静,只有吊瓶里的液体滴落的声音。

唐易低头,握起她的右手包裹在掌心,一遍遍对她抱歉:“对不起……以宁,对不起。”

纪以宁是在一阵小提琴声中醒过来的。

她曾对他笑谈:不觉得,撇开音乐这一后果不谈,小提琴本身就很漂亮吗?将对称做到了极致,会令人想起圆规、直尺,以及一切最古老、最智慧的工具。只用四根弦,声音就可以是最接近人类的发音,很美的一个奇迹。

纪以宁有些昏沉,眼皮很重,睁不开,浑身隐隐有一些疼。是这样一阵小提琴声,将她的伤口抚平了。

她细细去听,听出这是一曲《卡农》。

静水深流。

除了她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一同碎了心。

爱和占有、征服与穷尽,有多少年,这就是他的价值观。

现在,不行了。

他认输了,俗是有点俗,但要过一生,认输也要的。

纪以宁缓缓睁开眼,就看见了她最喜欢的人。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唐易拉小提琴的样子,月光下,长身直立,一地悲伤。有多少回,就是这样子的悲伤,她见不得他那样的人有,情愿自己委屈一些先退一步。就这样,一天天地,退着退着,都习惯了。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对上了她的视线。

两个人,四面楚歌,七零八落,九死一生。爱得太用力,收不住力道,不小心就将人生活成了一个个数字。

唐易向她走过去,弯下腰,握住她的手,一声“对不起”来不及讲,眼底已经有了水光。他穷尽一生,只愿她无恙,却不知为什么,还是让她躺在了这裏——其实,也是明白的。

纪以宁抬手抚上他的脸。

唐易是不可以这样子的。他这种人,不可以乖,不可以弱,一乖一弱起来,就让人有机可乘了。唐家不能有这样一个掌权人,纪以宁也不能给唐家一个这样的唐易。

她开口,声音很哑:“你的小提琴……技艺还差了一些啊。”

唐易低头,笑容很痛,他闭一闭眼,将眼底水光散去。

这是纪以宁的温柔,不愿见他认输。

“好久没有练,生疏了。”他将她的手拉下,放在掌心握住,“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对你开口解释我那一夜的失约。想了好久,都没有办法。看了那场音乐会的曲子,就试着练一练给你听。比不上你喜欢的乐团,也没有你喜欢的合奏,但也总比单单说一声‘对不起’来得好。”

她被他重新握在手心,生命中的温暖都回来了:“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是在维也纳。音乐厅旁有书店,我就是在那里,听到了这首曲子,也看到了它的故事。一个男孩子从战争中觉醒了今生所爱,九死一生,活了下来,只为回去找她表白,回了家才知道,那个曾被他拒绝的女孩子已经为他自杀了。之后,他就弹下了这首曲子,这首曲调裏面,是有痛哭的。”

她静静看他:“我喜欢这首曲子,却不喜欢这个故事,尤其是对你……”

她反过来安慰他:“我见不得你和这样的悲伤融为一体,那样,就不是唐易了。唐家需要你,谦人、唐劲,很多人都需要你。所以,什么都不用对我讲,我原谅你。”

“那你呢?”

“嗯?”

“你还需要我吗?”

“……”

他俯下身,拥她入怀,抱紧她:“如果,纪以宁不需要我了,我要其他那么多人的需要,做什么呢?”

他好怕她对他死心。

就像一条鱼,对水死了心,怎样都完了。

纪以宁听着他的心跳,静了好久,低声问:“那么久,你去哪里了?”

他抱她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告诉了她一个地名。

纪以宁心裏钝痛,她明白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那里不好,太危险。”

“好不好,不在那里,”他低声诉一句真心,“在你。”

“……”

他声音很低,有不能被打扰的惊痛在裏面:“那一晚,看见你护着他,连你自己都不顾了,连我都不顾了,我不知道我还能对你说什么……那一刻,我是没有感觉的,我怕从此以后,我都没有感觉了。没有感觉的人生很可怕,我不是怕我从此感受不到快乐或难过,我是怕从今往后我感受不到你的感觉。你快乐吗,你在难过吗,这些,如果我感觉不到,那我跟你之间,怎么办呢?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未来,我很明白,要一个人有感觉,最快的办法是用暴力,见一见血,碰一碰生死,所有的感觉都会回来。所以我去了那里,去了这个世界上最复杂、最危险的地方。”

纪以宁说不出话。

这一场感情,她陷进去了,他也是,伤得重,断了骨。

“你那样试我,对我不公平。”

想起那一夜他转身走得决绝,她就红了眼眶:“他是我的朋友,我很珍惜。我珍惜,是因为,我没有多少朋友……这三年,我只有你,也知道,你不喜欢他,所以我从来不提他。那天见了,很愉快,但我也没有要跟他走的意思。说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了,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我已经变成了现在这样子。教授从英国来,他也从伦敦回来,都要我回去,给我机会,我却感觉到害怕。我怕你误会我,至于你会误会什么,我都不知道,猜不到,只是很明白,你误会的话,一定会离开我的。我……不能和你分手,如果要和你分手,那伦敦,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义。我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其中一半是为了自己,为了理想,还有一半,是为了你,是想你不后悔,留下我。”

被他宠爱的感觉太好,会上瘾,难怪淡静如纪以宁,也投奔了欲海。

所谓红尘,不过如此。

他伸手抚过她的唇边,看见尚未痊愈的伤口:“很疼,是不是?”

“嗯。”

她不瞒他。

“但这些,忍一下就好了,”她拉着他的手,放在她的心脏处,“只有这裏,忍也忍不住,好起来,也很慢。”

他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请求:“医好这裏,你需要我吗?你还是,只需要我吗?”

“否则呢?”她盈盈一笑,反问,“我不需要你的话,难道,我需要邵医生?”

唐易笑了。

“他就算了,”他抱紧她,对她笑答,“他也不敢。”

他低下头去吻她,又不敢用力,连唇角都有伤,他将轻吻落在她的额头。

“唐易。”

“嗯?”

她静静圈住他的腰,闭上了眼睛,心安如水:“感情有很多种。被你留下,不是最好的那一种,但在我心裏,这是我永不后悔的一种……这一点,你一定要明白。”

生活很简单。日升、日落,就是全部了。

程应致来过一次医院。

他走到病房门口,正要敲门,听到裏面传来一阵小提琴声,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停住了动作,没有敲门。

纪以宁正为唐易调整琴弦,声音中有笑意,对他讲:“你校准的动作不对,所以音色总是差了一点。”

她躺在病床上,不紧不慢地替他一点点调音,过了好一会儿,将小提琴递给他:“这把是好琴,到了你手里,它都被怠慢了。”

唐易乘虚而入,手指卷着她的发梢不放,含情调意:“那你教我啊。”

纪以宁挣了下,挣不开,明白他是故意的:“这是慢功夫,哪里是教一教就会的。况且,我也不是行家,懂的也只是皮毛,自娱尚且可以,说到‘好’,那是万万够不上的。”

唐易放开她,脸上微微有笑意:“学这么多,还都学那么好,不觉得累吗?”

“自己喜欢的,就不会累。”

她看了他一眼,病中勇气生,率性了一回:“就像我对你。”

“……”

唐易抬眼,对上她的视线。

被他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低下去,但始终是郑重的。

“你以为,喜欢你,不累吗?没有比喜欢你这件事更累的了。但因为是自己喜欢的,所以,还是一直在努力着。”

……

程应致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没有再打扰。

脚步一旋,他静静离开。

今天傍晚的飞机回伦敦,走之前,来这一趟,他没有遗憾了。

这场感情,他孤军奋战了三年。独撑一场大戏,终于到了落幕的时间。他最喜欢的以宁,学会了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对她的专注,比她的喜欢要更多一点。

这个结果,程应致可以接受。

纪以宁在医院休养了一个月,后脑肿起的部位消了下去。唐易了解伤痛,懂得伤痛,照顾起来,本就比旁人更通三分,又是她出事,心思就全部用上了,纪以宁做复查时,暗自笑道都被养胖了。

傍晚,纪以宁看了会儿书,望了一眼窗外无限好的落日,心思一动,放下书,披上外套出去走了走。她又支开了陪着的护士,得一会儿清净。这样的清净不常有,唐易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他说了要放人在她身边就是天天如此,如今她出了事,他更是不肯。幸好是爱他的,纪以宁抬头望着落日心想。否则,和这个男人之间的今生,将有多少血流成河。

纪以宁独自回病房的路上,想起了邵其轩。这个温柔的好人,在她生命中几次伸手扶一把,成就了她不至于穷途末路的人生。纪以宁喜欢这个人,折返去了一趟邵其轩的办公室。

刚要抬手敲门,唐易的声音意外地出现在裏面,纪以宁一时顿住了。

他的声音很静:“她不太好,是不是?”

纪以宁抬眼:什么人,竟能让唐易连声音里都有了“认命”?

邵其轩对他有不满:“她本来就一直不太好,你还欺负她,在孩子的问题之外再给她增加伤害。你让她在这么冷的夜晚站在外面等了你一整晚,她被送来的时候几乎冻成一块冰,你不知道她原本宫寒就很严重吗?你的烂摊子我不是每一次都能给你收拾的。”

唐易没有说话。

这是一个有心理承认能力去认错、去承担责任、去承受后果的男人,该来的,他不躲:“你坦白告诉我好了,如果是最坏的结果,也直接对我说。”

邵其轩对这样的对话有同情,有不忍,但现实不讲同情。

“不是不可能,”邵其轩诚实以告,“只是概率低一点。”

“低到什么程度?”

“……”

“50%?”

“……”

“20%?”

“……”

“是不是连10%都没有?”

“唐易。”

邵其轩忽然上前一步,抚上他的肩,给他安慰。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谈话,有时可以非常简单,甚至不需要语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所有的意思都一步到位了。

唐易没有太多挣扎,似乎连挣扎都是不屑的,一字一句交代邵其轩:“这件事,不可以告诉纪以宁。”

邵其轩有些不忍:“你还有心力瞒她多久?”

“我会瞒到她不再为这样的事伤心为止,”唐易答得很快,显然很久以前,他就做了决定,万死不悔,“否则,我会一直瞒下去。”

心意澄明,认定了人,做什么都比旁人更清楚。

他见不得她伤心。

一伤心起来,力挽无从。

“咔嗒”一声,门外传来轻微的异样声。唐易皱了下眉,常年的警觉性令他当下做出反应,一步上前拉开了门。

屋外的长廊,空空荡荡,廊下一屋的风,回旋着寂寞的声响。

唐易站定,盯了一会儿。

与生俱来的危机感如影随形,眼见无凭,揣测无据。

男人沉默,站了一会儿,返身回屋。

这一天晚上,唐易工作上有活动,和唐盛投行谈判接洽。

唐辰睿的唐盛投行赫赫有名,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在于他这个人。年轻,出手惯狠,做人做事都透着一股邪气。圈子里不少人看不惯这个人,想除之而后快,却发现这人路子太野,攻和守都毫无章法,且好战,是个难缠的角色,这些年他让多少人吃了亏,他和唐盛就圈了多少地。

唐辰睿对唐易有点意思。

这人是个美学爱好者,又崇尚暴力,骨子里信奉的是“能用刀解决的问题就不要用嘴”。以至于唐辰睿见到唐易的第一眼就移不开眼了,暴力美学,多么完美的完成品。

这阵子他又盯上了唐家的好处,大为心动,实在忍不住要捞一笔。唐辰睿对唐易势在必得,以至于尹谦人每每看到唐辰睿盯着唐易的表情,整个人都会头皮发麻。

傍晚,两个男人从酒店会议室出来,下楼,边走边谈。

唐辰睿直言不讳:“站在唐盛的立场,如果你的资金能进来,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另一方面……”

他正要说下去,却看见唐易忽然停住了脚步。

唐辰睿皱眉:“你干吗?”

他正不明所以,顺着唐易的视线望过去,顿时就没声了。

呵,真是大驾光临,纪以宁小姐。

酒店大厅左前方的位置,纪以宁正孑然而立。一袭黑色小礼服,香肩毕露,一身的性感,而她身上干净不争的味道又太重,于是两种气质就像是发狠般,要在她身上争一个高下,犹如血染寒剑入水漾开一池梅花的清与腥,瞬间惊艳。

唐易一言不发,丢下了身边的人,直直朝纪以宁走过去。

“……”

唐辰睿心裏那个郁闷啊。

辰同学转身,一指唐易,语气很不爽:“他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毛病?”谈公事谈到一半居然丢下他去泡妞!

尹谦人自然不敢像他那样勇猛,不敢直白地解释说“他也就只泡这一个妞”,最后只能笑笑,不接这茬。

楼下,他近她身。

唐易从身后将人拉进怀里:“你今天怎么会来?”

“美术馆公共休息日闭馆,”纪以宁柔声道,“有时间,就来陪你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