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体内天生留着母性。一旦觉醒,再想压下去,就难了。
纪以宁非常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
思考了几日,她越加确定,她非常、想要一个孩子,她也做好了心理、生理的准备,来迎接一个孩子的到来。
但是唐易的态度,令纪以宁有些踌躇。
他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或者说,他并不打算明白。有一晚,就在她试探地问他,喜欢小孩子吗?他颇为冷淡地给了两个字:还好。
纪以宁不肯放弃,对他追问:那你想过,要吗?唐易给出的,是更为冷淡的两个字:不急。
纪以宁没有勇气再问了。这种事,他不急,总不能对他用强的,上了他吧?
纪以宁心思重,连着几日睡不好,心裏挂着事,每每想得深了,就发怔。这一晚,她正想着,就被人从身后圈住了腰。
唐易的气息缠上来:“在想什么?”
纪以宁呼吸一窒,他回来了。
唐易有些担心:“最近你总心不在焉,我不喜欢你这样子。”
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她忽然转身,面对他。
刚洗完澡,一身清爽。唐易眼色渐深,纪以宁有些得逞的欢喜。她存心引诱,不晓得他是否抗拒得了。
丝质睡裙柔柔顺顺的,露出一截锁骨,她凑近他,任凭腰间缎带松了,也不去系好。纪以宁握起他的手,引他到腰间,温柔地问他:“想要我吗?”
唐易神色不明。
纪以宁不愿从他口中听到拒绝,在他唇间落下轻吻,声音里有青涩的慌张:“可是我非常想要你。”
她真的变了。
纪以宁在心裏叹息,她不晓得这样子的自己,是变得更好了,还是更坏。对他求欢,勾他上手,可是她明白,她不后悔。
然而下一秒,唐易的左手忽然搭上她的肩。
他很慢、很慢地,拉开了和她之间的距离。
他的力道不大,但只此一个动作,已经足以浇透纪以宁所有的期待和自尊。
两人间一阵沉默。
有那么一瞬间,纪以宁脑中一片空白。
她知道唐易拒绝过很多女人,可是她没有想过,她也会是其中之一。她想起邵其轩对她当玩笑讲的:你知道,唐易单身时拒绝起女人来有多狠吗?漂亮的、温柔的、可怜的、同情的,他都狠得下心一把推开,唐家有这种天分的,我看只有他一个。
男女情场,他无心恋战。
终于,也包括纪以宁了,是不是?
她很艰难地回神。
纪以宁控制了情绪,裹紧睡衣,不再对他袒露一分。她稳了稳声音,不让自己失了自尊:“你还有事要忙,是吗?那,你去忙吧,我看会儿书就先休息了。”
右手被人一把抓住。
唐易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刚才……”
“没有的事。”
纪以宁挣了挣,松开了他的手。她微微笑了下,报以歉然,仍是淡淡的,眼里心裏,都不落伤痕:“不要再说下去了,好吗?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室内陷入沉寂。
她关了灯,只留一盏壁灯,唐易静立不语,任凭昏暗的灯光拖长了暗影。
他似有隐忍,终究不舍,半晌,缓缓踱步走向床沿,抬手拂去她额前的散发。纪以宁捂着脸,哽咽出声:“不要看。”
唐易一把将她抱起来,拥她入怀:“以宁。”
“不要说了。”
他抚着她的后背,一腔柔肠:“不是你想的那样。”
纪以宁声音沙哑:“我不懂你。”
“……”
她以手捂脸,不愿让他看见软弱的掉泪:“对我好,给我希望,让从没有勇气做一些事的我也有了勇气,靠近你,爱你。就在我以为,终于可以靠得够近时,又一把推开我,对我说,不要这样子。喜欢一个人是不是一定要这么累呢,喜欢得少一些,你不肯;喜欢得多一些,你又不要。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连我自己都快不认得这一个自己了,为了你,我变得太不像我。”
她需要一个很精良的外科手术,在手术未行之前就可以自行斩断对他的期待。
唐易将她抱紧,好似哄一个小孩子:“以宁,我知道你期待什么,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希望,在回应你这一个期待之前,你首先是快乐的。不刻意,不彷徨,不急躁,不带任何目的性。夫妻一场,一切期待的前提都是,我希望你快乐。”
一席话,将她的心事都了了。
纪以宁在他怀中安静下来。
人间情理,夫妻情分,他缓缓道来,自有内里的道理与力量渗透进她心裏。纪以宁想,大概,这就是她即便不喜欢唐家也无法不喜欢唐易的原因。谈感情、谈人世,分寸尺度都在他心裏,有持身接物的朴素与温爱。
纪以宁安静良久,对他让了步:“好,我信你。”
这一晚,唐易公事上有活动。
一场晚宴,双方签字、握手、把酒言欢。公事告一段落,唐易拎着一杯酒,找了个阳台躲得人影都不见。
晚宴结束前,邵其轩看见唐易从阳台走了出来,一个人喝酒喝得心不在焉,邵医生心裏“咯噔”了一下,在心裏默念数遍: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
正想着,唐易的视线已经投了过来。
“你也在?正好,送我回去。”
“……”
邵其轩面无表情地拒绝:“不要。”
唐易拎着酒杯走过来,置若罔闻:“啊?”
邵医生经验丰富:“你心情不好时才会一个人躲着喝酒。一个男人,心情不好,喝了酒,身上又有枪,我不跟你这样的危险分子同路。”
唐易放下酒杯,右手伸出两个手指,做出枪的姿势,在邵其轩腰间顶了下,一笑:“你送不送?”
“……”
被明目张胆地威胁,邵医生愤愤然:“你不要吓我啊,我是能被吓到的人吗?我送还不行吗。”
这一晚,路况不太好。前方出了车祸。邵其轩开着车,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唐易一同享受三更半夜被堵车的快|感。
唐易一路无话,连被堵了半小时,也能跟着静坐半小时。邵其轩在一旁瞅了他半天,最后还是敌不过良心,问了他一句:“有心事啊?”
“……”
唐易没理他。
邵其轩:“不开心吗?”
“……”
还是没理他。
邵其轩无语,正想开口腹诽他几句,忽然听见一句:“她想要孩子。”
“哦……”
邵医生漫应一声,这才回神,一时竟被惊住了:“啊?”
他确定自己没听错:“三年了,那件事,你一点都没告诉纪以宁吗?”
唐易没说话,单手靠着车窗,看着前面,视线没有焦点。
邵其轩顿觉棘手:“很久以前我就对你说过,瞒是瞒不住的,你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你能瞒她一辈子吗?”
唐易有点累,靠在椅背上不说话。
邵医生有感而发:“男人呢,有时的确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做了,不见得是因为爱,但爱了,就一定会想要做。相对的,女人也是这样,有孩子,不见得是心甘情愿要的,但心甘情愿地爱了,就一定会想要孩子。这种事,不能拖,开诚布公是最好的办法。有问题,一起努力,一起想办法,你瞒着她,她反而会误会你。”
这一席话的确中肯。
唐易忽然转头看着他。
邵其轩瞥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没想到你正经起来也挺有个人样的。”
“……”
邵其轩闷声闷气的,自有一筐伤心往事:“不用这么夸我,这些道理都是从谢阑珊跟我解除婚约时学到的。”
唐易想起来了,点点头:“这倒是,论被未婚妻甩,你经验丰富。”
“……”
邵其轩微微头疼:“你现在很能嘛。”
两个男人相互腹诽了一会儿,唐易笑容落了落,车内又安静下去。邵其轩微微叹气,他见不得唐易这样子,纵横于世的一个人,碰上了感情,也会束手无策,也会有想保护却保护不了的人。邵其轩不喜欢悲凉之气,好似大观园末期,一班女人都风流云散的样子。
“你不想告诉她的话,就不说了。”到底做不到无心,还是想帮他一把,“我会想办法,把以宁治好。三年前我就告诉过你,她既然身体有这个问题,将来一定瞒不了。你不肯,不愿她伤心,所以现在,我也不会劝你告诉她。瞒都瞒了,想办法解决它才是真的,也不负你的心意。”
唐易脸上微微有了笑意:“麻烦你了。”
邵其轩被他脸上那一个收起渐落的笑容晃了心神。
论诱惑,这人真是好手。无心的,也能勾得人晃晃荡荡的。
周五,天气晴朗。下了一星期的雨,终于停歇了,雨后清新,令人愉悦。
城中的TimeCity美术馆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老馆长站在台阶上,看着他缓步走来。纯色衬衫,格纹毛衣,实足英伦风。男人缓步走上台阶,伸手一握,掌心的温暖一如这个人。
老馆长笑了,上前抱了抱他。
“William,你真的是一点都没变。”
古老的美术馆内,两人一路观赏,闲谈间有回声回响在空旷宁静的空间里。
“这一次,多亏有你,”馆长由衷感谢他,“如果没有你的资金周转,恐怕现在这裏已经不复存在了。”
男人声音温和:“应该的。”
“呵,”馆长笑了,“如今做投资的人,恐怕只有你会舍得把资金投向我这裏了。既没有回报率,也没有市场价值。”
“不会,”他的笑容很淡,丝毫没有一个投资人该有的凶猛杀意,“这裏很好,长远一点来看,自有它的价值。”
两个人礼貌交谈。
“你好多年没回国了吧?”
“是啊,好多年了。”
“有没有想过回来?或者是,跟着你父母一起去美国?如今你们家的投资业务大部分在美国和国内,你在英国,没有人帮你,会很辛苦。”
“没关系,我还是留在伦敦好了,”他自有他的执着,“美国有华尔街,国内有唐辰睿的唐盛,在这一行做事,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你一直独自留在伦敦,始终不方便啊。”
“方便的,”他忽然说,“方便等人。”
他不能离开伦敦,他还在等人。
男人忽然停在一幅画前,静静地看,双手悄然握成拳。画中女子,深目长睫,双手交握,唇角微翘,一个笑容,足以让全世界为之沉醉。
“这是《蒙娜丽莎》的仿制品,”馆长饶有兴味地问,“你也喜欢那幅画?”
“不,不是,”他微微笑了下,“以前我有一个朋友,她很喜欢。在卢浮宫,她欣赏起那幅画来,都舍不得走。”
老馆长是过来人,听出了其中意味,玩味地问:“dieLiebe?”
德文,情人。
他有些失意:“我希望她是,可惜,她可能不愿意我是。”
老馆长懂了,有些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他还是喜欢她的,记得的,都是她的好:“她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子。寻常人见了她,总以为她柔弱,受不得伤,但其实不是的,她容得下很多,也能谅解很多,外表柔软,心却是亮烈的。”
馆长感慨:“这样的女孩子现在可真是越来越少了啊。”
“讲个故事给您听吧。”
他很怀念:“大学最后一年的一次考试,她交出的作品是一幅画。她画了三个星期,却在最后被人毁掉了。因为那次考试的评审老师是皇家学院的人,谁的作品好,就有机会被选中定向培养,名额只有一个,所以竞争很激烈。”
馆长点点头:“她一定哭了吧?”
“没有,”他摇头,声音里充满了心疼,“她从来不哭的,至少,我没有见过。她甚至都没有抱怨,收起被毁掉的画,用最后一晚的时间,重新赶出了一幅新的作品。”
馆长很高兴:“那她后来被选中了吗?”
他点点头。
馆长笑起来。
“可是她没有去,被视为自动放弃了。”
馆长大惊:“怎么会?”
“因为,她不见了,”他的神情很难过,“听说她家里出了事,可是她从来没有对我们说过。任何一个人,她都没有说过。”
包括他在内。
时间渐逝。
男人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转向老馆长,微微颔首:“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这么快?”老馆长很舍不得,“我本来还想让一个人陪你好好参观这裏的。她很优秀,一定能和你有很多共同话题。”可惜以宁的家人刚刚打电话来,说她今天身体不太好,请假一天。
“下次吧,”男人微微笑了下,“下次好了。”
“你又在安慰我,”馆长叹气,“下次你回国,不知道又是哪一年了。”
门口,他的下属已经开始提醒他:“程先生,时间差不多了。”
老馆长只能陪他走出去。
黑色轿车停在台阶下,助理拉开车门,男人和馆长并肩走下台阶,彼此说“再见”。
命运待他不薄,一个过度思念的声音,终于再次降临在他的生命中。
“不好意思,我今天迟到了。”
程应致看着那个熟悉的人影,由远及近,确认了,他认得她。一时间他竟站住了,忘记了反应,就这样看着她和自己擦身而过,看着她急急跑上前,站在馆长面前低头道歉。
这一个清晨,她就这样突然出现,一如当年的突然离开,来与去,都来不及让他准备好。程应致收紧了拳,指尖掐进掌心,以疼痛抑制住发颤的心。他看着她,带笑的眼睛,温和的表情,与人对视时清澈的目光,甚至,连道起歉来会有抬手捂嘴的小动作都没有变。
天清气朗,故人季。
“以宁……”
听到声音,纪以宁转过身。
单单一眼,就震住了。
程应致上前,用力拥她入怀。他与她无话可说,一开口,就俗了。有些感情,是宁可错付,也不愿收回的。
“不要说话,给我五分钟的时间。”他将她按在胸口,用力抱紧,“我等了你三年,你给我这五分钟,就够了。”
他欺骗了自己。
五分钟,怎么够。
他用和她之间的回忆,孤军作战,抗衡了整整三年。他固执地不离开伦敦,不离开剑桥,常常一个人在风起雨落的日子里站在昔日她最爱去的图书馆前,想象有一天,她还是会像从前那样抱着书从裏面走出来。
天不负他,叫他今日得偿所愿。
“以宁。”
你告诉我,我们之间,该以何种面貌面对彼此。故人,情人?
纪以宁仰起头,故友重逢,令她信了宿命论,唇边绽出一抹笑意:“呵,竟然……是你。”
程应致闭上眼。
两个人相爱的方式太重要,时间地点都错不得。当年太年轻,双方皆小心翼翼,不敢越过一步。他明明知道她不懂如何爱人,明明知道她不懂感情,他也始终舍不得用属于男人的手段教她接受他。站在她身旁,看着她就觉足够,他在心裏期待着有一天,她会懂,会主动来到他身边。直到她忽然从他的生命中退场,他才知,对纪以宁,他用错了方式。
他可以改。
那么,还来得及吗?
程应致忽然俯下身,带着力道的深吻,落到她柔软的唇间。
纪以宁几乎是本能反应,一把推开他。她的力气不大,躲开了,但仍被他锁在怀里,她急急对他讲:“不可以。”
“可以的。”
他抵着她的额头,来势汹汹:“当年你说,牵手可以的,其他的,你不习惯。这三年来,我一直后悔,若那一天,令你习惯其他的,你会不会就舍不得下落不明?”
这三年来不是没有好女人对他示好,但那句法国谚语是怎么说的?“更好是好的敌人”,纪以宁就是程应致的“更好”,他没有办法。
“以宁,我等你太久。”
纪以宁一时竟怔住了。他眼中势在必得的目光她太熟悉了,她每一晚都能从另一个男人眼中看到这种目光。
“不可以,我已经——”
他不肯听,出手扣住她的腰,俯下身。
下一秒,程应致忽然停住了全部动作。他离她好近,再近一些,他就可以吻到她,可是他就忽然这么停住了。视线余光落到了她的颈项上,他看见了她身体上所有的秘密。
纪以宁当然知道他停下的原因。他看见了,她也没有躲,本就是她心甘情愿要的人生,她希望他能懂。这很残酷,她知道。深色痕迹,布满她的颈项和锁骨,是唐易在一夜缠绵里对她宣告占有的印记。
纪以宁的声音很平静:“我现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一城的繁华,车如流水马如龙。
两人并肩走着,一路无话,只是谁也没有停下来,数年前的那一段牵手,仿佛就在这一路并肩中风流云散了。
恋人未满,他已经来不及了。
纪以宁在他面前安静承认一夜缠绵的样子,叫程应致在一瞬间不得不向现实俯首称臣:他的“更好”,已经是别人的“最好”。
“毕业前你忽然不见了,没有拿奖学金,连最后的毕业典礼,你也没有参加。学校方面不断找你,也问过我你去了哪里,所有人都关心你的下落。我只能告诉他们,你发生了很紧急的状况,不得不离开。”
纪以宁了然,低声道歉:“我很抱歉。”
“你抱歉什么呢,”他心裏是有怨的,“对我、对学校,还是对其他人?”
纪以宁停住脚步,郑重地说:“我向你道歉。”
程应致声音严肃:“一句道歉怎么够。”
她怔住,看他是否生气了。
他笑起来,摸了摸她的脸:“骗你的,不需要道歉的。你很好,我也不错,不是吗?”
“呵。”
纪以宁偏头一笑。
程应致单手环住她的肩,并肩走着,他终究连对她放手都顺了她的意。
傍晚,刚下过小雨,路边的水果店三三两两地开着。冬日,暖棚中出产的不当季草莓遇了雨水,仿佛也变得有生命了,粉|嫩嫩的颜色,十分可爱。
程应致在一个水果摊前停下脚步。
男人掏出钱包,买了一袋小草莓。老板找给他一把零钱,他伸手接过,一转身,却见身后一个小女孩眼巴巴地望着他手上的草莓。他笑了下,把手里的零钱塞进小女孩手中,听见她欢欢喜喜地说:“谢谢哥哥。”然后就伸手把他的零钱重新递给水果店老板,欢快地说,“老爷爷我也要吃草莓。”
程应致转身,对纪以宁笑,指指刚才拿他的零钱买草莓的小女孩:“像不像你?”
纪以宁失笑:“什么啊。”
“你最喜欢的,”他把手里的草莓递到她面前,“不当季的水果,味道好的很少。所以那个时候,每次看见口味十分好的草莓,你都会一口气买很多回去。”
三言两语,漫天漫地的过去又生动起来。
彼时在伦敦,他与她皆年少,将日子过成诗。两人在水果店买草莓时,时常会有金发小姑娘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他们,怯生生的眼神,水润灵动。纪以宁总是笑言一定是东方面孔不常见,又吓坏一位小Lady。那个时候的程应致就会像现在这样,拿出袋中的新鲜草莓擦拭干净,笑着送给可爱的小朋友,并在面对异国小朋友“你们是谁?为什么长得和我不一样?”这样的问题时,耐心地告诉她:“我们来自中国,你知道中国吗?它是来自东方的伟大国度,那里的人善良、勤劳、可爱,有机会的话,欢迎你来看它。”
他是教会她温柔的人。
一声“来不及”,一生遗憾系心肠。
纪以宁看着他道:“那时,是真快乐。念书、写字、画画、买水果,天清气朗,无忧无虑。你不会晓得,我一直没有忘记过,在伦敦的时光。不管今后我这一生会在哪里过、如何过、与谁过,和你一起在伦敦的日子,都将是我一生真正快乐的回忆。”
程应致平静地问:“那现在呢。”
“什么?”
他看着她,眼神很深:“现在的你,快乐吗。”
与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比与他在伦敦还快乐吗?他知道是他固执了,但三年的感情就这样彻底失了下落,他的固执该是可以被谅解的。
纪以宁点点头,诚实以告:“现在,比‘快乐’还要多一点。”
“是什么?”
“是‘幸福’。”
“……”
程应致了然,微微笑了下,姿态淡然,不叫内心的倾覆显现一分。那样的世界,他一个人清楚其中滋味就可以了,万万不能叫她看见。怎么舍得呢,这样仿佛一生都不会再好的疼痛,怎么舍得让她看见呢。
两人路过西式简餐店,相视一笑,不约而同推门进入。
“咖啡,不加糖;汉堡,多加些芝士;再给我一杯清水,谢谢。”
他递给她:“我有没有记错?”
“没有,”纪以宁心中有怀念,“都是我的习惯,你都记得。”
“我曾与你共度四年时光。”
两人说话间,有呵出的白雾涌起,有属于旧时光的情意逝去。
“我昨晚住的酒店前,恰恰有一座石桥,旧式的,如果你见了,一定会喜欢。”
“呵,我不羡慕。”
“为什么?”
“因为我和你曾经一起走过最美的石桥。”
程应致握着咖啡杯的手陡然紧了一分:“你还记得?”
“嗯。威尼斯的叹息桥,修学旅行时,我们曾经走遍欧洲。”
“以宁,我还记得那个传说。”
曾经两人一起修学旅行,去了欧洲。法国的卢浮宫、德国的科隆大教堂,最后一站,就是威尼斯的叹气桥。据说到威尼斯的人,一定要坐冈都拉,坐冈都拉的情侣,一定要经过叹息桥,在桥下拥吻,爱情就会永恒。
多可惜,程应致没有吻纪以宁,只因纪以宁尚不能接受接吻。于是,他只牵了她的手,一生都错过了那唯一的机会。神给了他捷足先登的机会,他却没有舍得,终至失去。
“后来,我一直在想,那个传说是不是真的。”
如果当年,他狠得下心对她强势,她现在会不会就是程太太了?
他甚至还记得当年在桥边,她在落雨的天气里撑着伞,轻声说:“将来如果一定要寻,那么我只想寻一个温暖的男人来爱。”
他是真的舍不得她。
“以宁。”
“嗯?”
“你现在爱上的那个人,一开始,你被他强迫了,是不是?”
纪以宁抬眼看他,有些狼狈,还有些慌乱:“你……什么意思?”
程应致笑一笑,喝了一口咖啡,味道很苦。他看着她,猜出了全部事实。
“他强迫你,强迫你接受了他的全部,自由、感情,甚至是,婚姻。你会留在他身边,甚至最后会爱上他,是因为他根本不给你做其他选择的余地。他强迫你、诱惑你、困住你,你挣扎过,最后终于发现,对他,你其实一点办法都没有。”
做投资的男人,有心起来,哪里瞒得了他:“我说的,对不对?”
纪以宁有些尴尬:“你……怎么猜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