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伙房要了些热水给少年洗澡,回来时瞧见他靠在床沿拿了我的书在看,我上前将书拿过来:“这种少女情怀的书你也看得进去,起来洗澡。”
他懒懒靠在床沿看着小厮将热水倒进浴桶里,也不言语,良久忽然将手伸给我。我拖他起来,推他往屏风后头走,待小厮走了之后,我瞥了一眼注满水的浴桶,同他道:“自己洗,我先出去逛一圈。”
我刚转身,就发觉后衣领被人给抓住了。我无奈转过身,少年却往后退了一小步。
“别告诉我你怕我哦?”我抬眼看了看他一脸小心翼翼的表情,“方才干嘛拽我衣服?不知道胡乱拽别人衣服会把别人变成流氓吗?”好了,我就姑且流氓一回吧。我上前开始拆他的衣服,他便站在原地任我摆布。拆到后来只剩一件中衣,刚打算解右侧的系带时,我咳了咳,直起身道:“你快洗吧,我去给你搞点干花来。”
说罢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出了卧房。一张老脸烫得都可以煮红薯了,我赶紧贴上冰冷的爪子让脸颊凉了凉。我记得干花被我上次落在客房里了,便沿着走廊往西边走。从客房里拿了干花篓子出来,我低头走着,忽然一双手从后头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一惊,忙回过头去,张口道:“嫂……”
陶里的身影在昏昧光线下瘦削又清冷,我抱着干花篓子站好,看着她支吾道:“有、有事吗?”
她几乎没同我说过话,这次却开口道:“有些事想与你谈一谈,可有空吗?”
我低头瞥了一眼怀里的干花篓子,回道:“我没什么要紧的事,有事你就说罢。这裏冷,要不去屋里说?”
她带着我往卧房走,我走在后头看着她枯槁的背影心裏头有些酸酸的。走进屋,赵彰并不在,但纸上的墨迹似乎还未干透,像是刚刚临完帖就出去了。
陶里坐了下来,跳动的烛火里,她的神色中透着浓浓的疲惫。她拿杯子的手,明显地抖了一下,像是抓不稳一样,最后索性停下手,同我道:“就不给你倒茶了。”
我忙说“无妨的无妨的”,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同我道:“阿彰说他将我的病告诉你了,我也不是故意瞒着,平日里对你冷淡,只是不知如何同你开口,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不知如何回应,便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可她停了很久,搭在桌沿的手一下又一下地轻轻划着:“这些日子越发不如从前,大夫说我撑不了太久,我也不知什么时候说走就走了。我今日已同婆婆说过,过几日我便要住回娘家了。至于阿彰,就让他留在赵府罢。”
我喉咙口像卡了鱼刺,想说却又无法开口。
她抬起头:“这眼睛也是时好时坏,让阿彰看着我这么病下去也不好。你曾那样不顾生死地救下阿彰,想来也是命中缘分,若是你不介意,便……”
她忽然止住,我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我知道,可你就这样一走了之,阿彰心裏定然也是不好受的。”
她眼色愈发黯淡,缓缓叹道:“就让我自私一回罢。我累了。”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将手收回来,缓声道:“那你休息罢。”
然我刚站起来,她却又慢慢开了口:“以前许多事看不开也放不下,你对他好,便是戳在我心裏的刺,如今刺虽然还在,却几乎已察觉不到。想想当时的我,又为何要因为这些事同他起争执呢……如今人都不在了,才知道后悔。”
我背对她站着,干花篓子抱在怀里,有隐秘的香味萦绕在鼻间。
“那时我未想过自己会失去他,从来没有过。”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又道:“可他真就这么走了,我便再也没什么可以等。我没法像你一样,可以继续开怀地活着,我一直活在懊悔与追忆里,早已走不动了。”
“是啊,我一直……很开怀。”我抱紧了怀里的花篓子,抬起头道,“你休息罢,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的。”我没有等她有所回应,便低下头匆匆离开了房间。
我一路走回去,进屋时未听到任何动静,我连忙推开屏风,少年整个人都沉进了水里。我吓一跳,连忙过去捞他出来。他缓缓睁开眼,看着地上因一时匆忙弄翻了的篓子,道:“你回来了。”
干花撒了一地,我说:“是啊,你还装死吓我,花都撒了,害我白跑一趟。你又欠我一篓子干花,这账我都一笔一笔记着呢,改日记得还。”
我偏头拿过小凳上的浴巾递给他:“擦干了出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