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着礼盒回到前殿,太后娘娘笑道:“看样子是挑花眼了,挑了这么久。”
我娘亲自然知道没这么简单,但仍是微笑着拉过我,一起告退了。
回去的路上,我娘亲不问我今日到底是何事,我便也没有开口。
等了两日,吏部突然差了人送了文书过来,却是调令。
江南府,修府志。
我十分惊诧,因为这一切都与成徽所说一模一样。他说我必然会去江南修府志,如今来了调令,当真就是去江南修府志,甚至还替我升了品级……
我很是忧心,不知这一切到底是谁在控制,又不知成徽到底想做什么,便想着无论如何得在离开前再见他一面。
可我见不到他,就连孙正林也见不到他。他称病在家,闭门谢客。邹敏倒是顺利升任户部尚书,朝中无人有异议。她为人狠戾做事果敢,若她管着国库,有人想从里头不明不白地掏一分银子,想必也是艰难的。
但皇上的另一层意思倒也明了,邹之道被贬,如今升了邹敏的位,对邹家也算是恩威并施。邹之道这一走,朝中相位空置,皇上却没有再立旁人为相的意思,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有了。从此朝中大权落入他一人之手,六部各司其职,又受谏院与枢府牵制,正中他下怀。
朝中这一番大动作,众人关注的皆是位高权重之人的走向,谁会在意到集贤书院里一个九品小吏的去留……
连翘听闻我要调去江南后却是高兴得很,拍手道:“亏得我有先见之明,江南那一处房子还未转手,要不你去了就同我一起住?我也跟着你去江南呗,反正离上州也近得很,一个月回一趟家,恩……挺好。”
她见我不语,又讪笑道:“哎呀,我一下子高兴过头了,失态失态。我知道你想在西京等姐夫回来,可你急什么?这仗还没开打呢,不知要等到哪一年。你就姑且先去江南,到时候回来不就好了?再说了,你如今有得选吗?去江南好歹比你一个人窝在西京修国史强吧?你以前不还说想去江南看看的么,如今这不正是个好机会?”
她说的对,我的确没得选。可京中还有老夫人,还有阿彰,有些事我得理清楚了再走。
我挑了一日与老夫人提起此事,老夫人沉默了会儿,突然与我道:“你将阿彰一道带去江南罢。”
“这……”
她看着我,脸上神色依旧寡淡,慢慢道:“他听你的,你若要带他走,他会跟着你走的。”她停了停,又道:“你不必顾着我,我一个人过久了,没所谓的。何况这两日我也琢磨着,若是秋水寺还有禅房,我便去哪里住上一阵子。你们这些事,我已不愿再去想了。”
我知道她这一生孤独惯了,到头了也只有更清净的地方可以去,心中不免有些悲戚的味道。
那一日我送她去了秋水寺,安顿好之后,她留我说了许多话,言语之中的淡然透着隐约凄凉。人的一生可以有许多种描述方式,三言两语的简短式总结,或是厚厚一部册子将诸事一字不落地记下,心境却都是一样。是人必有悔恨,必有动情,必有喜悦,必有哀恸,到最后风淡云轻,才知万事皆似一梦,不过是过眼烟云,实在不必事事推敲。
独自回来的路上,身后尽是寒冬消融之声。
我将府里彻彻底底整理了一遍,该遣散的下人都遣散了。出行那天,阿彰回头看看马车上大大小小的柜子,拽住我的衣角道:“婶娘,我们真的要走了吗?”
我点点头,接过管家手里的锁,将大门合上,落锁声清脆而利落。
我仰头看着那一方匾额,心中思绪万千,眼眶微疼。我侧过身,低头与阿彰道:“阿彰,赵家世代忠良,为国立过赫赫战功,你是赵家人,记住了吗?”
他用力点点头,说:“阿彰记住了。”
我紧抿了唇,身后传来连翘的声音:“趁还早,尽快出城罢。”
我转过头去,见她掀开车帘子一角,脸上扯出一丝笑意来。我带阿彰上了马车,他看看连翘,不说话,只缩在角落里,抓了个毯子盖在身上就要睡觉。
连翘倒也安分,不去惹他,只轻声叹道:“这么一走,说实话还真不知何时才能回。你兴许还要再回来,可我却是永远不会再回西京了。”
我缓缓问道:“你那时是为何要走?”
她促狭笑道:“躲债!”见我不信,她又敛了敛神色道:“是真的,不过究竟是躲谁的债,还真不方便告诉你。我们这一行祸事多,何况在旁人眼里地位都很下贱,不逃没有旁的办法。至于这债,只能说……是情债了。”
她笑得一脸坦然,倒让人无法生疑。
路上树枝抽芽,风也不似前阵子那般凛冽。我看向车窗外,浅笑了笑,不知西疆暖和了没有……
连翘似是瞧出我心思,手探过来握住我的手道:“别担心了,等我们到了江南,刚好春暖花开,我请你喝茶。”
我点点头,鼻子微酸,重重叹出一口气。
再等一个春暖花开,一切就会好起来吗?
车子行至城外,忽听得后方有马蹄声传来,我微微一怔,掀开车窗帘子,却看到了孙正林。他亦看到我,朝我挥了挥手。连翘赶紧让车夫停车,我匆忙下了车,孙正林亦是勒住缰绳,跳下马来。
他走近了看看我,又伸手抓了抓脑袋,笑得有些许尴尬:“我方才去曹大人家路过你们府,才晓得你今天出发。”他瞥了瞥这几辆马车:“你路上小心,可别遇了贼。”
本来还有一丝故友分别的怅然,他这倒好,直接甩了一句损话给我,将这七七八八的惆怅情绪扫得干干净净。
“就知道你嘴裏说不出什么好话!”
他笑笑:“总不能哭着送别,那多惨。”他指了指马车,尴尬笑道:“连翘也在?”
“是。”我回头看一眼马车,连翘这丫头将车窗帘子压得死死的,从外头什么也瞧不见。
孙正林耸耸肩:“哎,你这就走了,我以后更是找不到人了。不过——”
又来卖关子!我斜他一眼,他方讪笑道:“若是战事久的话,指不定到时候我还得奉命去江南征粮,你记得请我吃油饼啊,你还欠我两个油饼。”
“滚滚滚,我何时欠你两个油饼?尽胡扯。”
“小气啊。”他啧啧两声,“越发小气了,你们府肯定不是你管账。”他忽地伸手拍了拍我的肩:“好了,就送到这裏了,我还得赶着去曹大人那儿,他催着要看库部的账呢,代我向连翘问个好,我这就走了。”
他说罢便匆匆上了马,说:“有什么事写信给我,我能帮到的一定帮。”他一挥手:“好了我这就滚了,你到江南逍遥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