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红药桥(上)(1 / 2)

和离?呸! 赵熙之 2706 字 3个月前

杯中的热水渐渐凉了,我刚放下杯子,便有小厮拎着食盒匆匆跑上来,将碗放到我面前,替我打开碗盖,又急匆匆退下去。我拿过一旁的调羹,低头吃了一口热粥。

方才说话还正在兴头上的孙正林,却突然间收了声。

六座城么……胃口确实有些大。

照这情形,这战事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消停了。

我沉默着,低头一口一口地喝着粥,忽听得孙正林道:“六座城是吗?那好,就等你拿下这六座城,再来见连永吧。”他又对我朗声道:“温连永,你留在军中是触犯军法,赵将军治军严明,断是不能自己犯了规矩,授人以话柄。我既然将你从江南带出来,也必须将你带回去。他若想要再见你,除非他当真拿下那六座城,能够毫发无损地归来。”

我闭了闭眼,温热软糯的粥在口中都变得苦涩起来,下咽时有明显的压迫感。我抬手摸了摸颌下,总觉得有些肿。这一病不知何时才能好,兴许只是太累了,所以身体也要造反抗议。

我的确是要走的,即便孙正林不说这一席话,我也依旧会走。若是命定要分离,哪怕再坚持,有时候也显得徒劳。若生来就应当在一起,那不论走得多远,最终还是会在一起。何况我留在这裏,于他于我都无益处。

这一朝一暮的相守,让人越发察觉到时光的可怜处。

我因担心他而来,如今见到他好好的,便不是失望而归。

我缓缓放下手里的调羹,站起身,慢慢走过去。赵偱回过身,张开双臂上前抱了抱我,良久,他附在我耳边轻声道:“我听闻江南有座红药桥,明年什么时候花开了,我便去找你好不好?”

四五月时红药便开了罢?

半年时间,五座城。我闭了闭眼,脸贴着的却是他冰凉的铠甲。他放开我,一句话也未说。分别于我们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然此刻,却似乎又有所不同。

我迎风咳了咳,看着他抿紧的唇,不禁低头苦笑了笑:“走罢,我就猜到你今日穿着这般模样,不是为了陪我到这城楼上来看夜色。我这就走了,明早随他们的队伍出发,先祝你凯旋……若彼时我已在西京,甚至你都不必千里迢迢去江南,我会按照约定在城门口迎接你。”

我说罢往后退了一步,郑重其事道:“赵偱,我今日离开,是因为我想与你永永远远地在一起。很多事,我们都可以推翻一一重建,到最后,我们也能走自己真正想要走的路。”

我偏过头,城楼上却已不见孙正林。我转过身,没有再回头看一眼赵偱,只径自往前,一步一步下了城楼。

跟着孙正林离开逐州城后,我并没有立即回江南。那段时日我越发病重,有时就只能昏昏睡过去,暗无天日,周身像是在药锅里泡过一般。这样也好,压根没有心思去想其他事,睡醒了喝药吃饭,再继续睡去,一天天过得无比迅疾。后来好一些,便时常出来走动,在这间普通的北疆客栈内,我听过往的住客们时常提到赵偱,三两句不离边疆战事。

短短两个月,我见识了边疆上来来往往的人,各式各样,心境迥异,却都希望战事平,百姓安……

我病愈时,终于搬离了那间人来人往的客栈。孙正林一早便回了西京复命,他不知从哪儿找了个小姑娘来照顾我。她告诉我她叫阿越,至亲都已在这纷飞战火中走散。她还告诉我,她是戎卢人,但她已回不到自己的家。

我留够盘缠,将剩下的钱银都给了她。我说茫茫天地虽这样大,现下也经受着分离之苦,但若你与至亲缘分未尽,也终会相遇。在哪里生活其实都无妨,与谁一起,想必才更重要。

我启程回了西京,想必我这般玩忽职守的人,早应当被踢出修府志的队伍了。若是给我安个渎职之罪,也是无可厚非,但我已无所谓……

且西京离北疆更近,我实在没有勇气自己一个人千里迢迢由北到南地走。

回到西京,早已经过了正月。我去了孙府,将孙正林揪出来,带着他回到了赵家。我没有带府门钥匙,只能翻墙。我看看孙正林,他看看我,我便指指高高的围墙,说:“你爬不爬?”

他便问我道:“你发什么疯?”

我说:“帮我取一样东西,拿到手我便请你吃饭。”

他眼色倏地就沉了沉,随即瞥我一眼道:“我知道你要拿什么,别做梦了,你就算还给他,他也不会收的。”

我正色道:“不帮忙算了,我自己来。”

他撇撇嘴角,斜睨我一眼:“好了,你别又摔断腿什么的,到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跟赵偱解释。最近战事还挺顺,颇有些势如破竹的意思,我琢磨着他也该回来了,这当口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他说罢就转身去马车里拿脚凳,两个脚凳叠在一起,他往上一站,便有些不稳当。

我让他小心,并告诉他那把琴就放在书房东侧,他瞥瞥我,翻了个白眼,立时便翻墙进去了。然出来时又费了好些劲,那把琴委实是太累赘了些。

他将琴交给我时,突然从身后拿出一张薄薄的纸来,微微扬了扬唇角戏谑着念道:“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嗬,你这都什么时候写的?赵偱可都瞧见过?”

“你乱翻别人东西的坏癖好可是一点没改,孙正林你这个……”我实在懒得说,便一把将纸夺了回来。

孙正林揶揄笑道:“没有我这个贱/人帮忙,你自己能将琴搬出来?”他随即又敛了敛神色:“好吧,既然你要还这把琴,我就跟着你一道去还。我们仨,不知道有多久没在一起说过话了。我还记得那时候,成徽来了国子监没多久,你我凑了些碎银子,还巴巴地等到他生辰,说看他的衣服太寒酸,要给他做件新的穿。想想真是小孩子心性,纯真得我都要哭了。”他的语气越说越惆怅:“回不去了,转瞬间我们都要老了。今年的恩科,不知道又有多少新苗子窜出来呢……”

我果断地阻止了他继续卖弄小情绪的想法,拖着他上了马车,便要往成府去。然孙正林却敛了神色道:“他不在府中,近来皇上赐了邹敏新宅子,全家都搬过去了。原先那地方说是太过阴凉,不适宜养病,现如今成府已是空了出来,打算变卖了。”

“还病着?”我蹙了蹙眉,这到底是什么病……一直这么拖着?

然他却道:“你别问我,我对他关注甚少,自你离开西京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那他在谏院的差事呢?总不能一直不去罢?”

孙正林微压了压唇角,斜了我一眼道:“不去又怎样?谏院还能把他怎么着?邹敏可惯着他了,哪有不打点好的地方?加上女学那儿,他本就是兼任,平日里根本不去管,如今诸事都成了冷蓉一人说了算。诶你不是以前总说邹敏不喜欢男人么?我看她对成徽这样子,又觉得好像他们俩真有点什么。”

我没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便打断了他,突问道:“正林,你见过成徽站起来的样子么?”

孙正林一时错愕,惊道:“站起来?他不是一直都……”

我慢慢叹息道:“人都有面具,若他是装出来的呢?”

他眨眨眼,道:“连永你这话可别乱说,哪来的小道消息?”

“你看我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像是胡乱说说吗?”我叹口气,撩起车窗帘子朝外看了一眼,“是他姨娘亲口说的。”

他更惊讶:“姨娘?你待在江南的这么些时候还去见了他姨娘?”

“他那位姨娘你也见过。”我将视线收回,看着他道,“珠云姑娘。”

他轻皱了皱眉。我接着道:“她本就是成家养的棋子,为人卖命罢了,如今有个名分,顺理成章地回到江南接手成家的产业,也算是各谋各的利。那天她与我偶提到此事,我才更为确信先前的猜想——成徽并非天生腿疾,也并非残废,不过是将错就错,装到现在罢了。正林你可还记得我们升入东斋时曾一起喝醉过?那时只有成徽滴酒未沾,我和你都醉得不省人事。我迷迷糊糊中曾见他站起来过,但后来他矢口否认,我便也只好当做是梦中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