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神色先是微微一愕,然后便打心底里笑出来:“四殿下有心了!”
贾敏是做过新妇的,也见过许多官宦人家的新媳妇。绝大多数都是妻子过门后,先谨言慎行多看少动,慢慢摸清夫家行事。而做夫君的,基本都是只顾外头的光辉,根本不理会妻子在内宅的处境,还同时要求妻子对上孝敬,对下慈爱,中间再替他养好几个通房妾室,说不定还有庶出子女。
如今辛泓承却提前整理了一份宫中的主位名录出来,可见是体贴黛玉,免得她两眼一抹黑进宫。
若是只列名录,也不过是体贴罢了,最难得是将与杨皇后亲厚和不睦的人都标了出来,这便是开诚布公,与黛玉一体同心的意思。
这样的一封信,远胜过他送出什么珍宝古玩来。这代表的,是他作为皇子,对将来妻子的重视与爱护。
贾敏不由又再说了两个“好”字:“这封信,娘一定给你存好了,直到你将这些都牢牢记在心里。”
黛玉忽然脸一红,喏喏道:“娘,最后一页,我拿走行吗?我也一定会仔细收好的。”
贾敏想起方才黛玉看到最后一页时脸上滴血般的红,想要打趣却又忍住,全当不知道一样:“也罢,那这封信你都收着吧。也算是叫你练练手,懂得存放物件儿——来日你住在宫里,自家的东西定要都收的妥妥帖帖,否则说不定一张纸一个帕子就是滔天大祸。今日就从这信开始吧。”
她总想要护着女儿,替她隔绝风雨。但这是不能的,不过两年,最多三年,黛玉就要一步步走入一个皇朝的暴风雨中心。
没有人能完全替她遮风挡雨,只有她自己学会在风雨中屹立不倒。
黛玉将信小心的收起,回到自己屋中,说要略歇一歇,然后躲进了帷帐。
过了中秋,她已然换上了淡青色团花锦绣厚缎床帘,触手厚实暖和。
她并未急着将信函收起,而是仍旧握在手里。
这样四下无人,她才好全然放松的回想方才信函里的最后一页。
外室周眀薇正在亲自看着火,用小铫子熬冰糖雪梨水,又甜又热的香气缓缓传进帐内。
黛玉能想象到,那紫铜小铫子中,泛着蜜色光泽沸腾冒泡的梨水。
而她心中,此刻就像这样一锅梨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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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泓承回到文德宫,第一件事就是抓住范云义:“今早请你帮我送到荣国府的信,送到了吗?”
范云义点头:“放心。”
辛泓承拿出一支笔,开始一根根揪上面的毛:“她会喜欢,她不会喜欢,她会喜欢……”
范云义从他手下抢下这根狼毫笔:“这是我的,揪你自己的。”然后又问道:“你不是说要写写宫里的各位娘娘吗?林姑娘怎么会不喜欢。”
黛玉的情况特殊些,每两个月还要进宫看一次太医。原本她住在凤仪宫也无妨,可现在她要做四皇子妃,只怕再进宫,就会有各方势力的人见缝插针的扑上来,想要掂量掂量这位未来四皇子妃的斤两。
偏生吴太医作为太医令,要常日驻守宫内,以防帝后宣召。所以不能去荣国府给黛玉看病,否则辛泓承真想让黛玉免了这两月一进宫,省的被人盯着暗算。
所以他才早早将宫内的情形详细的递给她,争取做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辛泓承笑道:“哦,除了宫里的各位娘娘,我还写了封情书一起送出去。”
范云义险些叫自己的口水呛到:“情书?”然后忽然虚心请教起来:“你怎么写的,能不能教教我?”
辛泓承立刻盯他:“你看上哪家姑娘了?”
范云义的嘴闭的比蚌壳还要紧,辛泓承知道他的脾气,不想说的话,问是问不出的。
“情书这个东西,要用辩证唯物主义的观点来看,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你可别照抄我的呀。”辛泓承也非常想分享一下自己的情书,于是笑眯眯道:“林妹妹是个心细敏感的人,所以我的情书根本不走什么隐晦路线,诸如今晚月色真美这种含糊的话,我是不采取的。”
“要是让她左思右想,说不得隐晦的好话就琢磨出坏话的意思来了。”
给黛玉的信,辛泓承采取了绝对的直球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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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在帐内,眼前浮现出群鸿戏海一般潇洒的行书:“林姑娘,虽说你我姻缘乃是皇祖父赐婚,但我想让你知道,能娶你为妻,亦是我衷心所求。今已得偿所愿,我必终生爱护你,尊重你,同甘共苦永不相负。”
黛玉忍不住将一只白玉一般的手轻轻挡在面容上。
她初次看见这样直白的话语时,只觉得面红耳赤,甚至连耳畔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都听得清。
如今再回想,仍旧觉得心跳如鼓擂。
就在前些日子,她还在感伤于自己父母俱亡,甚至连嫡亲姐弟都没有一个,天地之大茫茫然如无根浮萍,至于未来终身所系更是虚无缥缈,一片昏暗。
可现在,她不但重新有了母亲在身边,更有人明明白白告诉她,会一生尊重她,爱护她,与她携手同行不离不弃,而这个人,还是自己将来的夫君。
像是一个人独行,走的极累极倦后,忽然伸出一双手扶住一般,从心底叫人生出无限的宽慰和酸软。
黛玉想起在琉璃亭的门扉后,坚定的声音传进耳畔:“你放心。”
信上的语气忽然又转为了轻松熟稔,仿佛是两人面对面说笑一样:“可是林姑娘,虽然你我婚事已定,我却还不知道你情不情愿嫁我。若是你情愿,我自然万分欢喜,你若不情愿,我也明白。毕竟初次见面,我就扮成小太监叫父皇抓了正着,还在你跟前挨了打,叫你看足了狼狈相。之后送去的猫狗更是砸了你在凤仪宫的屋子。我也不知怎的,在旁人跟前能面面俱到,在你面前却总是慌张出错。”
黛玉想起两三个月前的事儿,不由一笑,是啊,那时候她真是惊讶,世上怎么有这样荒唐放诞的皇子。
一页信纸几乎要写满,辛泓承便收了絮絮闲谈的笔锋:“我还有许多话想要同你讲,只是书信有限,等来日慢慢说给你听。万望保重身子,勿要忧伤多思,凡事有我。”
最后落款是辛泓承。
说来也让人唏嘘,两人婚事都已经过了天子的口,板上钉钉了,黛玉居然这才知道辛泓承的名字。
黛玉轻轻将这个名字念了两遍,在温柔沉黑的帐子中,只觉得喧嚣的心情终于慢慢慢慢平复,最终沉淀为一种安定柔和。
若是他一诺千金,当真如此待她,那嫁入宫为皇子妃,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可怕。
辛苦自然是不可避免,可她是林家的女儿,她会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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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泓承兴致勃勃跟好友传授自己写情书的本事,范云义哪怕没听到全文,只零星听了几个词汇,都替他牙酸。
“你也不怕吓着人家林姑娘。”
辛泓承点头:“估计是要吓她一下的,我也没指望她如今就尽信我。只是我觉得跟聪明人说话,越发不要藏着掖着。我自问虽然不笨,但不是个心细如发的人,要藏要深沉也是做不成的,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有一说一。”
听他这样说,范云义立刻凝重了神色:“你这意思是今日太上皇考你,你也有一说一了?”
辛泓承点头,将今日之事跟他复盘了一遍。
想起父皇嘱咐他的谨言慎行,内敛恭顺,他只得摊摊手:“时间太紧了,抓紧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还来不及呢,哪里能再做一套假的出来。”
要是他知道大长公主是如何连珠箭似的对黛玉发问的,辛泓承大概会更有感触,太上皇跟大长公主不愧是亲兄妹,两人一样的雷厉风行,问个话都能问出刑部大牢的水准来。
辛泓承收拾着自己的书桌:太上皇考试还有个好处,为了留给他老人家充足的时间折磨孙子们,上午就没有排课。
如今考试散场,他还可以回去补个回笼觉,刚刚实在是太废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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