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紫萱的灵柩送去镇江老家安葬之后,许阳又赶回了扬州,一到家就病倒了。
天气渐冷,许阳心情一直非常沉重。许太太年岁大了,光是儿媳的丧事就够她操心了,一时间顾不得关心儿子;许阳自己的贴身丫头们早就发嫁了,如今贴身伺候他的是两个紫萱陪嫁的丫头,她们自己都哭的不成样子了,对许阳的照顾也就有些疏忽了,衣服多了少了吃的好了坏了的哪有平时那么精心?再加上中国的丧事自古以来都是最折腾人的,不病才怪。
许阳这一病,许太太可吓坏了。儿媳妇不在了,儿子又病了,这还了得?好在许阳看着病的挺厉害,可毕竟身体底子好,心病倒比身体上的病症严重些,不多时就能起床了,只是精神不好罢了,尤其一见母亲憔悴的面庞,更是越发不肯放纵再自己消沉下去。硬是打起了精神每日到母亲身边陪伴,许太太见他这样更是难过,自己的儿子千好万好,可怎么就是命这般的苦呢?不过看儿子好了,总算松了一口气,她真是被这些年不断的失去亲人的悲哀吓怕了。
过了年春天到了,许太太忽然想起一些事情还得处理,紫萱没有孩子,照着这时候的律法规定,这种情况下该把嫁妆返还给岳家的,便与许阳商量了一下,派了人请了陈家人过来商议这事儿,准备许阳一出孝就把紫萱的嫁妆送回去。可是陈庭轩夫妇哪里还在意这个呢?女儿都没了,女婿又对女儿这么好,这会儿女儿才走几天,他们急吼吼的就把嫁妆拿回去,算怎么回事儿啊!便死活不肯同意。许太太的态度也很坚定,那是死活要退回去,紫萱死了,紫萱的爹妈够难过了,没道理他们还要拿了紫萱的嫁妆不还,就衝着律法的规定也不能干这个事儿啊,况且他们家也不是为了嫁妆娶媳妇的啊!
其实这个时候的律法确实有妻子在无子的情况下过世,岳家可以收回嫁妆的规定。可是一般情况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并没有太多的人家真去收回,当然,这个情况的出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部分姑娘出嫁的嫁妆都是消耗品,普通人家衣裳布料就占了大部分,姑娘嫁过去几年便是用不完也放旧了,谁还会不能自已要回去?家具也是,要回来难道还能给别的女儿做嫁妆么?而大户人家又是另一回事儿了,妻子不生孩子也往往把妾的孩子养在膝下或是早早的过继了孩子,所以往往为了情分也会把相当一部分财产给了庶子或是嗣子,当然这时候就会酌情留给娘家一些嫁妆了,这又是另一回事儿,可许陈两家的情况又有不同,紫萱无子,又这么年轻,她带入许家的嫁妆被消耗的很少,而铺子田地的产出又颇为可观,这笔财富就是在巨商聚集的扬州也不可小觑了。这种情况下这两家人却都不肯要这笔财产,这事儿一时间倒也成了美谈。最后事情在新升了扬州知府的原知州郑致和的协调下有了结果:许家把铺子田地及陈紫萱的压箱银子统统还给陈家,而她日用的东西则留下给许阳作纪念,诸如家具陈设之类。紫萱陪嫁的四个丫头,有两个已经嫁人了,另外两位问了她们自己的意愿,愿意留在许家,也就全都留下了。而最后许阳让人给陈家送去需要返回的嫁妆清单的时候,把铺子田产这几年出息也一并列了进去,弄得陈家又是一阵感叹。陈二爷又一阵心痒,十分想把女儿说给许阳,他人品实在太正了,女儿若是能嫁给许阳做续弦也比到别人家做原配过得惬意,不过想到他的老娘前阵子的那顿臭骂,还是缩缩脖子打消了这个念头。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孝期的许阳也并没有闲着,病稍微好一些就爬起床跟着孟先生读书,而因为这几年几场病,许阳越发觉得身体很重要。除了跟着胡教头学了骑射之外索性也练了一些基本的武艺,他身体素质不错,原本就学过骑射舞剑什么的,这会儿又把基本的拳脚也练了练,马上的长兵器也稍微练了练,虽没练成什么高手虎将什么的,可架势摆出来倒也似模似样的。
许阳身边的丫头如今全都是新人了。他自己的大丫头桔子被他常去的那家文具铺子的老板的儿子看上,提了亲之后桔子同意了,许阳婚后第二年便赎身嫁到那家做正头奶奶去了,前年年底就生了个儿子,还经常到许家串门看望许太太;另一个大丫头雪梨则被刘管事为自己的儿子,许阳的贴身小厮和顺求去做了媳妇,如今在许家做着管事媳妇。紫萱两个大丫头当日一个嫁给了许家别庄上的管事,另一个因有家人来赎,便放良了。两个没嫁出去的稍小点的丫头过了年也都有了归处,春天裏其中一个丫头的家人来为自家姑娘赎身,许阳问了那丫头自己的意思,得知是她自小儿的邻居想娶她,她也没什么意见,便免了身契银子又赠了添妆把她放了良。另一个丫头却被他的小厮赵二喜看上,问了那丫头的意思便也定下了婚事。
许阳看着身边两个不过十三四的小丫头,恍然间想起自己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时候桔子也才这么大,虽总是故作老成,可也曾经眼睛闪闪的给自己扎出个冲天辫,雪梨则总是淘气,他每每想出什么馊主意都是雪梨凑热闹帮忙执行……如今两人都身为人妇,便是见了自己也要低头垂目的,再没有往日的活泼随意。紫萱的丫头更是可怜,自紫萱死去总是战战兢兢,连嫁了二喜依然在府中做事的红鲤也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似的少了往日的爽朗。
尽管当日黛玉每每提起扬州对女孩子的限制比起京城是多么的少,可那仅限于婚前,所谓的宽松也只是在文化教育上放宽了限制。可是一旦结了婚,依然会被关进深宅大院相夫教子,在没有少女时期的惬意。
世界正在飞速的进步,而他所处的这个国家却依然缓慢的爬行着。洪秀全家里的纺纱厂,被勒令停业了,原因是新来的主簿向上递了折子,说洪家的纺纱厂“厂内男女混杂,易生瓜李之嫌”,又对水力纺纱机进行了大力贬斥:“以一敌八十较之,使机器一台,实夺七十余人之生业;使机器两台,则夺百五十人之生业……机器贱而人工贵,江南奸商纷纷效仿,此风若涨,商人购机器千台,则夺数万织工之生业,……自应永远勒停,以安民业。”洪家年初才斥巨资又购进了二十台纺纱机,可运了机器的船行到了码头,厂子却被贴了封条不许开工了。洪秀全的父亲表现的很光棍,连船都没卸,他就带了人马重新登了船,老头子决定直接把机器拉到南洋开厂子,朝廷总不至于管到国外去!
身为文科生的许阳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想起了历史书上讲过的继昌隆缫丝厂的遭遇,虽然一个是纺纱厂一个是缫丝厂,可是不同的空间,几乎提前了一个世纪的时代,所遇到的困境居然同出一辙!这么下去,大江真的不会走上清朝的老路么?不,以这种情况,更开放,更早知道外界情况的大江人,会比另一个时空反抗的更早吧!许阳正想着,却忽然有下人来报,有位欧罗巴客人求见。
许阳没有想到与弗朗索瓦的重逢居然是充满了伤痛的重逢,弗朗索瓦满眼都是红血丝,一脸的仓皇,他急急的在胸口划着十字,主啊,我终于平安的把东西带来了。说罢他哆哆嗦嗦的递给许阳一个大匣子:“我答应许知县把这东西交给你,总算没有辜负他的嘱托。”
许阳在弗朗索瓦这裏第一次得到了三哥许郊的死讯。佛朗索瓦带着几个朋友一起来到大江,路过广东新安的时候船靠岸做了几笔生意,恰好听说这裏的知县是许阳的堂兄,便上门拜访。
许郊本来就不是迂腐的人,新安又是商港,因此他对外商的态度一贯不错,既不像有些地方官那样清高的不把外商放在眼里,也不会贪得无厌的压榨他们,当然,想要糊弄他在税务上占便宜或是弄些违禁品什么的下场也绝对好不了,这一点欧洲商人都知道,遵纪守法的普通商人们当然最喜欢这种官员了,故而打听了许郊的为人之后,弗朗索瓦求见他并没有什么压力。
法国此时跟英国的关系并不算好,弗朗索瓦听说许郊力主禁烟的事迹在见面的时候大大的拍了一通马屁,当然核心是英国强盗都不是好东西,我们法兰西人才是遵纪守法的好商人,大人实在是英明。其实许郊跟弗朗索瓦能有什么交情呢?无非也是看在许阳的面子上才见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法兰西商人,谁知道弗朗索瓦是个自来熟,第一天许郊见了他,第二天就带了老婆孩子一起到许郊家拜访。
许郊的妻子是个正经的大家闺秀,虽罗什舒亚尔太太只是船娘出身的外国商人|妻子,可既然特地的前来拜访了,她就客客气气的招待了。这年月在中国做生意的外国人不少,可是真正娶中国老婆的却是非常稀有的,弗朗索瓦的混血双胞胎儿子长得实在是漂亮,许郊的妻子一见就喜欢,哎呀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孩子?眼睛这么大还是双眼皮儿,皮肤那么白,头发跟中国人一样是黑的却打着卷儿,哎呀太可爱了,就连脸上的几点小雀斑都这么招人喜欢!忙让人拿了两个装了金锞子的荷包做见面礼——罗什舒亚尔太太给她的三个孩子是每人一盒精致的酒心巧克力,在没有冰箱的年代,巧克力这种舶来品远渡重洋到了中国能保持完整就不错了,这么漂亮完整的酒心巧克力的明显是用冰保存了带来的,真的相当珍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