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索瓦原本是因为许阳的缘故才来拜访许郊,谁知见了两面倒是挺投缘的,他在新安呆了两个月,期间就到许家拜访了四五次,谁知道离开前最后一次许县衙拜访的时候却发现况却很是不对,他发现县衙周围有些形迹可疑的人来往,出入都被人盯着。硬着头皮进去,许郊的身边却多了几个眼生的仆役,一晃神的功夫被许郊塞到袖子里一卷儿纸,耳边传来许郊低声的叮咛:“把这个带给我兄弟许阳”,这是许郊留给弗朗索瓦的最后一句话。
弗朗索瓦离开县衙后的那个晚上,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弗兰索瓦站在远处的街口,感觉腿都在打颤,木石结构的房子,哪里烧的出那么浓的黑烟?空气里传来的分明是火油的味道!尽管回到法国的这几年见多了生离死别,可这样的人间惨剧依然让弗朗索瓦无法不悲哀,那笑声爽朗的好官许郊和他的妻子,还有那三个可爱的孩子,连后衙上下人等二十几个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弗朗索瓦想知道真相,可是袖子里那卷东西告诉他,快走,快走,如果你不把这东西送到许阳手上,那他们一家才是白死了!
许阳颤抖着双手接过他哥哥用全家老小的性命换来的东西,耳朵嗡嗡的想着,依稀听见弗朗索瓦继续陈述着那天的事情:“你哥哥是知道那些人想得到这些东西,所以才匆匆把这些东西塞给我,但是他自己恐怕也没想到这些人会这么心狠手辣。我觉得这个事情里绝对有英国人在掺和,要不然他不会特地把东西交给我。那些人把县衙都看得紧紧的,出入的人全都被盘问,唯独我没事,我估摸着是因为这些人眼里法国人跟英国人差不多的缘故,你们大江大部分人都是这么看的……你哥哥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把东西给我的。”
纸筒用蜡封着,上面盖着是许郊的印,这个印许阳太熟悉了,这还是他给三哥刻的呢!许阳颤抖着手打开,裏面全是信纸跟其他的纸张,匆匆看了几页,许阳已经冷汗淋漓。把那一叠子纸放下,许阳向弗朗索瓦深深鞠了一躬:“大恩不言谢,弗朗索瓦,你是我一生的朋友,谢谢你,让我哥哥一家没有白白牺牲。”
弗朗索瓦摇摇头:“别这么说,我也是做了我该做的。我的妻子是大江人,她一直希望自己的国家能越来越好。你的哥哥是个好官,我在新安呆了两个月,耳朵里听见的全是他的美名。你可能不知道,新安现在局势很乱,如果不是你哥哥坐镇,怕是早就出事了。从欧罗巴留学回来的年轻人建立了好几个会社,尤其是从我们法兰西回来的那些小伙子,一个比一个激进。”说道这裏弗朗索瓦顿了顿,露出悲伤的神色:“他们见识到了巴黎的革命,恐怕是觉得你们大江也需要来一场。也就是你哥哥肯跟他们讲道理,换了其他人……”
许阳大吃一惊,怎么会呢?即使是民风开放的扬州,也没有人知道什么革命这些新鲜词儿,这起码应该是一个世纪以后才该发生的事儿啊!
弗朗索瓦看出他的惊讶,缓缓解释道:“新安跟你们这裏有些不一样,这几年英国机器布冲击的厉害,广东等地老百姓过的不太好——起码比我走的那年差多了。这些年广东到欧罗巴留学的学生非常多,虽然大部分是为了学习机器技术,可是都是年轻人,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本来就高,所以反倒是其他的东西学了不少……偏偏前阵子你们朝廷下了命令禁用机器,好多得了消息的年轻人都赶了回来。”
说到此处许阳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是啊,此时的大江比另一个时空的清朝开明许多,开明带来的自然是好处居多,比如机器的引进,科学不至于没有容身之地,大批的年轻人走出国门走向了欧罗巴。可是另一方面,贸易上几乎没有任何限制,西方机器大生产的影响扩散到中国的速度也加速了。人们的生活受到了冲击,自然也产生了不满,偏偏一群经历了法国大革命看到了法国国王被砍下脑袋的青年们在这个时候回到了大江,而他们回国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家庭的产业被朝廷毫无道理的法令干扰了……
见鬼!许阳真的很崩溃,这真是个太糟糕的消息。这几年两湖涝灾,邪教闹得厉害;陕甘已经大旱了三年,逃出来的流民遍布全国;蒙古人休养生息了几十年,这几年也有些蠢蠢欲动;如果新上任的官员处理不好新安这个烂摊子,南部沿海再闹个革命什么的……许阳简直无法想象大江会变成什么样子。
低头看看手中的卷宗,许阳觉得手上的东西有千斤重。如果说刚才那些是大江四肢上的疮疤,那么他手中的这东西,则是在告诉他,大江的中枢生出了何等可怕的毒瘤。
送走了弗朗索瓦,许阳坐立不安。想了半日,拿了那沓子东西,敲响了孟老先生的门。
孟老先生戴着眼镜,细细的把那些东西看了一遍,又拿起裏面夹着的几页英语信笺,让许阳认真的翻译了一遍。老人听后半晌无言。
许阳垂泪道:“三哥不懂英吉利语,所以并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他若是懂,定然知道这几页纸有多大的干系,怕是一到手就会赶紧处理,也就不会白白丢了一家老小的性命了!”
“他便是懂,也没用。”孟老先生深深一叹:“这是捅破天的事情,那些人怎么会放过他?他就是把这些东西完完整整还回去,也救不了命啊!”老人思索了半晌,忽道:“我好多年没到京城了,我有好几个老友在京里,你的几位年长的师兄也在京中任职。再不去看看,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他们了,阳儿,你可愿陪老师进一趟京!”
许阳跪下叩头:“弟子愿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