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笑道:“哥哥都安排好了,我照做就成了。孟老身体好么?老人家这么大岁数还跟着哥哥你东跑西跑的,也真够辛苦的。”
提起这个许阳有些内疚:“是啊,若不是因为我,老师也不用这么大岁数还到处奔波。不过他老人家身体挺好的,也挺开心的,昨儿几位师兄都过来看望他老人家了,热闹得很,要不是进京这一趟,哪里还有机会聚的这么全?”兄妹俩边走边聊,一路走到孟老先生住的院子,黛玉抬头看看匾:“哥哥的字儿越发脱俗了!”许阳道:“可不敢脱俗,我全指望这手字儿来换阿堵物呢!”黛玉实在没办法笑不露齿了,拿了帕子掩了嘴,肩膀都微微有些抖了。
孟老先生一见到黛玉也很开心,他正跟自己的大弟子葛远宁聊天呢,宝玉站在一边侍立。黛玉一一见礼,把送孟老先生的礼物送上,孟老先生也给了黛玉礼物。葛远宁都六十多岁了,对黛玉也没什么避讳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裏见到林如海的闺女,没带见面礼,摸索了一通从身上拿了块成色相当不错的鸡血石出来:“这是前阵子才得的,还没找到人刻,你拿去,回头让我小师弟给你刻个章儿拿着玩吧!”
黛玉知道这位葛先生是孟老先生的第一位弟子,虽一辈子没有入仕,可他出身世家,少年时做过先皇的伴读,头上顶了正三品资治尹的文勋,如今又是宝玉上的那所官学的山长,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故而虽知道鸡血石的价值有些高了,可长者赐不敢辞,恭恭敬敬的接过了鸡血石,老老实实的坐在一边听老人家们讲古。
许阳这阵子其实很头大,从入京他的辈分忽然就涨了,半打子在京里住着的师兄,最小的上一界考上进士,三十三岁,最大的,是眼前这位葛先生,论岁数能给他当爷爷。在林如海那边他还老老实实叫户部尚书伍智光伍伯伯——伍智光是林如海多年的好友,结果跑到孟老先生这裏忽然又得叫伍智光师兄,这个纠结啊……许阳在路上就被孟老先生叮嘱着写写画画的弄出了一堆的书画做礼物。“反正你师兄们就没有缺钱的,你的字画这几年名气不小,京里能见到的却不多,你送这些很拿的出手。”
这会儿许阳看自己的大师兄挂着一副花白的胡子,一脸恭顺的跟孟老先生说话,而孟老先生也是一脸严肃,实在是别扭极了。许阳是孟老先生的关门弟子,他认识老先生的时候老人家就已经是个非常和蔼的可爱老头了,对许阳更是十分的放纵,对他的学业从来没什么太高的要求,从来是他许阳学哪里了就讲哪里,也不催也不赶的,当然这也是因为许阳够自觉,况且老先生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会有精力再去认真从头教起?还不是许阳人品好天分够,而且学业上十分自觉不用他操心才敢一把年纪又收了这么个徒弟,说起来现在生活起居还都是许阳照顾他老人家呢!而孟老先生年轻的时候收的弟子则不然,那都是兢兢业业跟养儿子似的带出来的徒弟,几个弟子往他家里一住,学业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吃喝拉撒什么不要老人家操心啊?故而相处方式与跟许阳大大的不同,所以别看许阳小,反倒数他在老先生面前随便。越往前的师兄对老先生越是毕恭毕敬。要么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命|根|子呢?别说儿子了,学生也是一样,老头子也跟老太太一样,关门弟子绝对是做老师最疼的。
许阳坐了一小会儿,孟老先生看他跟表妹耗在这裏也没什么意思,便让他先带黛玉去玩,葛山长便也让宝玉跟他哥哥妹妹玩去,宝玉便恭恭敬敬施了礼退下了。
出了门许阳便笑道:“几年没见,宝玉可真长高了不少!我还寻思着过几天跟着母亲去荣国府拜访的时候才能见到你呢!”宝玉道:“我本来也觉得阳哥哥家这几日一定很忙,想着过几日再来呢!谁知道今天早上往学里去,迎面遇到山长,才知道山长早上的课取消了,要来拜访先生,老人家知道我也认识孟老,便让我跟来了。”
黛玉对许阳道:“宝哥哥如今可是用功的很,头年的时候大师兄还说呢,说如今葛老先生最喜欢他不过!还说下次秋闱宝玉定是能中的。”宝玉摆手:“林妹妹千万别夸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师兄从来只说人的好话!我要是在京里参见秋闱或许还有点谱,回了金陵还真不好说!今年二百零五名的进士,一百三十个都是南边的,这还是上面有规程,北方各省都有最底限的录取名额呢!”
许阳道:“哦?难不成京里比南边的举人好考?”
黛玉叹道:“光一个扬州,就有多少书院?苏州的书院比扬州还多呢,金陵更不用说。北方也只有直隶,山东,河北河南跟京里的书院多一点,西北等地只有首府官学还能看,甘肃连着三届的几个进士全是首府官学的,民间认字的人都少得可怜,更别说科举了!京里书院倒是多,可是学院里大半的学生都是混日子的。除了葛老先生这裏,别的书院的山长谁敢说学生不刻苦就赶回家去?一个书院里,正经读书的孩子还没三成呢!多少想读书的孩子家的父母四处托人的找学校,看那些书院桌子椅子空了大半却没名额!都是那些不读书还要占地方的。京里人再多,可秋闱却是单列的,一个城的举人名额就赶上一个省了,可不是好考么!南边人口多也就算了,偏上学的人比例也高,我算了每年参加秋闱的人数,京里跟金陵那边是差了六倍,可考上的人数却一样——可那边的秀才本就比这边难考,裡外里算下来,哥哥你说这难度差了多少!”
许阳道:“这边读书的风气竟是这么不好么?连妹妹你这样养在深闺的姑娘都知道了。”
黛玉闷声道:“都是大师兄跟我说的,他大半年没来家里了,守孝不方便走动。上个月我跟了父亲去他家做客,看他瘦了一大圈,许家三哥一家的事儿梗在他心裏,实在他折磨人了,七婶婶也瘦了好多。怕什么时候许三哥能沉冤得雪,许叔叔一家才能解开这个结儿!”
许阳低声说:“放心吧!天底下还是有公理的,那一天一定很快就能到的!”
话音未落却听到宝玉嗤道:“什么算公理呢?就是把事情查清了,也无非就是杀几个虾兵蟹将,正经的罪魁祸首还在上面坐着呢!自古以来,史书上写的什么事情不是佞臣奸妃干的?可要是皇帝自己脑袋清楚,又怎么闹得满世界都是这些人作怪?再说就是把害死许三哥的人全杀了又怎么样,他们那一家子还能活过来不成。白白死了一家子,到头来还要说皇帝圣明,替他一家昭雪了……”说罢连连冷笑。
许阳吃了一惊,抬眼看宝玉一脸的阴霾,全无半丝温柔。再仔细看,发现他跟两年前的变化不是一般的大,昔日色如春晓之花面如中秋满月的温柔少年早就不见了影子,婴儿粉的脸蛋早瘦成了容长脸儿,却有些剑眉星目的另一种英俊少年的感觉,已经过了变声器的嗓子比过去低沉了许多,个子比两年前窜了一大截,堪堪到了许阳的眼睛,一身墨绿的绸衫衬的他比实际的年岁成熟了不少。这个宝玉,离他在自己世界里电视上欧阳奋强扮演的宝玉的形象已经非常遥远了,就是跟他自己两年前的样子,也如同两人。
黛玉叹道:“宝哥哥,这话在我们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在别人面前乱说。”
宝玉沉声道:“我还能跟谁说呢?又敢跟谁说呢?这不就是阳哥哥过来了,我才敢说这话么!我也只能在这裏唠叨唠叨罢了,又能做的了什么正经事儿呢!”
许阳看气氛越来越差,赶紧把话题带开,先问了宝玉的功课,又夸他如今的工笔画的很是不错,舅舅给他捎过一副宝玉画的牡丹图,许阳是真的觉得画的挺不错的,故而这话绝对不是空口白话。黛玉谈起探春回门子的事儿,提起探春的情绪不错,看来这门婚事她是合意的,这么一打岔,总算把糟糕的气氛冲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