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前一天才见过许阳,当时就觉得许阳有话对自己说。这会儿看他一口气送到了自己家便知道他是有话对自己说,便带了他进了书房,挥手让下人退下,林如海这才问他有什么事儿。许阳忙把许郊托弗朗索瓦带来的东西交个林如海,低声把前因后果都说了,林如海把东西粗粗看了一遍,脸色阴沉的吓人,又让许阳把那几页法兰西文写的东西翻译了一遍,再也坐不住了。喊人给他备轿,让许阳先回家,自己则拿了东西匆匆赶去了许子清的侍郎府。
许阳是偷偷跑出来的,便也不拖拉,赶紧回了家。
初到一个地方,总有各种的麻烦事情,走亲戚便是其中之一。许子清家是一定要去的,贾府也是需要走走的。还有孟老先生的一群学生都在京里,论起来全是师兄,许阳少不得也要一一拜访。葛先生还是把老师抢回了自己家,理由也很充分,哪里有把老师丢在小师弟家里就不管了的道理?毕竟人家才是大弟子。不过孟老先生走的时候说清楚了只住十天半个月就回来许阳这裏,老爷子最不耐烦别人对他毕恭毕敬,要不然也不会放着自己儿子家不住偏跟着许阳在扬州定居了,这会儿葛先生明显比他的儿孙对他更恭敬,老爷子乐意久住才怪呢!
许阳把孟老先生护送到葛府,安顿好了,又挨个拜望了在京里的其他几位师兄,送出去一沓儿书画,收回了一堆价值不菲的见面礼。许阳挺不好意思,孟老先生却嗤道:“你才几岁?你那些师兄的岁数论起来几乎都能赶上你爹了,送你点东西算什么。”
在许阳之前孟老先生已经有快十年没收徒弟了,这么个才二十出头的小师弟,出身好长得好性格好才华好,老师兄们也不是毛头小子还有个嫉妒心,大部分都儿孙满堂了,见到许阳这样的年轻人喜欢还来不及呢!就是辈分问题如今更坑爹了,葛山长是老年得子,四十多岁了才得了个儿子名唤葛子瑜,比许阳还小一岁,叫许阳声小师叔倒也没什么别扭的。户部尚书伍智光家里就比较坑爹了,三个儿子最小的都三十多了,大孙子跟许阳同岁,名叫伍思源,长得一脸正气,端着一张脸带着一群弟弟叫许阳师叔祖,太坑人了。另有鸿胪寺少卿祝志成与国子监司业冯征这二位的岁数小些,都是四十上下,看许阳对京城不甚了解,认识的人更是少的可怜,也各派了一个儿子做许阳的向导兼玩伴。伍思源最苦逼,跟一个师叔祖三个师叔凑做堆,祝少彦冯蒙秋也都是二十出头,都是秀才,葛子瑜岁数最小倒已经在去年中了举。伍思源虽辈分小,却是去年秋闱山东省的亚元,在这几人里学问是最好的。许阳暗暗抹了一把汗,幸好自己撞大运考了个解元出来,不然在小辈面前提起来多没脸啊!不过毕竟年纪差不多,又不是什么血缘至亲,在长辈面前照着辈分喊了几声也就罢了,一出门,几个年轻人便在许阳的建议下以各人的字相称了。
许阳才来京城,认识的人少确实多有不便,有了这么几个地头蛇帮忙,随便出去走走就能认识一大票的人。白天逛了一天,傍晚了最爱玩的祝少彦便撺掇许阳去教坊玩,伍思源最直接:“什么那里的新排的歌舞极好,是你自己想见曲大家才是真的吧?”
冯蒙秋在一边嗤道:“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就那么迷那个姓曲的,什么大家,连首诗都不会做,整日冷了一张脸,也就是你们这些犯贱的把她捧的那么高!”
祝少彦怒道:“你懂什么!曲大家只是不愿意拿这些东西华讨男人喜欢罢了!我见过她写的字儿,那功底,没有十年的工夫写不成那样儿。上回何静文作诗,就是引错了典故那回,才吟到那句我就看到曲大家的嘴角弯了弯,她分明什么都懂,只是藏拙罢了……”
冯蒙秋冷笑:“一个教坊司的女子,能写出什么好字儿来,什么都懂?风月场的女子有上三分的才华也要装出十分来,又怎么会藏着掖着!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她便是放个屁你也要说是香的。”
祝少彦涨红了脸还要争辩,伍思源却赶紧打岔:“蒙秋你这是矫情了,你敢说你看到漂亮姑娘就不会看两眼?何况曲大家那样的女子。她便是不懂诗又怎么样?就她凭她的容貌跟琴艺在京城有人能比得上么?”
冯蒙秋也觉得自己嘴巴太毒,想服软又不知道怎么说,画蛇添足了说了句更欠抽的:“她的容貌跟琴技却是难得的,我只是看不惯她既然出来献艺了,偏那么冷冰冰的摆谱,给谁看呢?真觉得给人赔笑辱没了她,干嘛当初进去的时候不一头撞死!”
葛子瑜却在一边叹道:“不冷冰冰的,还能怎样?教坊司的妈妈难道会请先生教她们读上十年书?无非是现炒现卖学点皮毛。那里头真正有才华的小姐,哪个家里没出事儿前不是大家闺秀,要不然谁学的起这些?这样子家里教养极好的姑娘怎么可能跟自小充入教坊司的那些女孩子一个做派?你是觉得曲大家是假清高,可这世界上哪里像你说的那样真的就能一死百了了!你没见过曲大家几面,怕是没注意她身边的那个侍女年纪长得跟跟她极像,显然是她的亲眷,那样容色的姑娘不用出来献艺,不是曲大家护着哪里可能!”
祝少彦幽幽道:“那是曲大家的亲侄女,曲大家几年前就说过,谁敢逼她侄女出来献艺,她就一头撞死。上回冯宝昌喝醉了硬要那姑娘陪酒,拉拉扯扯的谁也拦不住,曲大家夺了柳湘莲的宝剑就要抹脖子,要不是柳湘莲反应得快,曲大家当场就得香消玉殒,就是那样血也洒了她一身,硬把冯宝昌给吓醒了,曲大家在床上养了一个月才起来,到现在脸色都是苍白的,从此再没人敢对她侄女动手动脚。”
冯蒙秋的脸早就红看不出本色了,愣了半晌才轻声说:“我不知道这些事儿,少彦你别生我气,是我该死,竟冤枉了这样一位奇女子。”
许阳在听到“教坊”两字的时候就憋闷的不得了。许阳知道林黛玉曾经偷偷派可靠的家人去教坊打听过兰梦如,可是没有一点消息。毕竟那样的地方,哪个姑娘会愿意用自己曾经的名字?此时听到这位曲大家的故事,心中酸涩不已,这样的姑娘,在家里的时候怕也是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吧?可沦落到这个地步,只能用自己的容色与生命保护自己的亲人。兰梦如,兰梦如,他早就放弃了对她不切实际的妄念,而与妻子这几年琴瑟和鸣的生活更让他不允许自己对兰梦如再有什么不该有的想头。可这一刻,他却十分希望老天能够开眼,让自己知道一点兰梦如的消息吧!但愿这个美好的生命依然顽强的活着,活到兰家平反的那一天,让她堂堂正正的做回兰家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