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2)

许阳一看,却是他几年前给林如海画的一幅肖像,出发前林如海才突发奇想拿出来让他带上的。这会儿却起了大作用,太上皇拿起那一尺多高的半身像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又摘了眼镜放的远远地看,越看越笑:“早听说你西洋画画得好,倒没想到能好到这个份上!这画是前几年画的吧?我中秋的时候见他,头发可比这画上白多了。”说罢便把话举给太后看,太后带了老花镜细细看了一回,也连连说像。

所谓柳暗花明便是如此,等许阳晕乎乎的离开皇宫,才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有了行走太上皇寝宫的资格,每逢双日入宫给太上皇画肖像。也就是说,从这一天起,他每隔一天就有一次面见太上皇的机会,虽然今日没机会把东西给太上皇,可这样的入宫频率总能逮到机会的!这么想着,许阳心裏虽依然沉重,可总算觉得事情还是有盼头的。

许阳的想法是对的,太上皇本就是个不喜欢排场的人,尤其画肖像这种事儿其实着急不得,总要慢慢画来。老头子索性把画像的地方安排在一处暖阁,地方不大很是清净,侍奉的人只有两个内侍。

做模特,尤其是做油画模特,其实比画画的那个人还累,再舒坦的动作时间久了也会腰酸背疼脖子硬,何况太上皇这么个老人,所以没画一会儿老头儿便从座位上起来出来溜溜,时不时的还要凑到许阳画架子跟前看他打稿子,或者偷偷去翻许阳放在一边的大夹子,那是许阳放画稿跟随笔写的字儿的地方,连去了两次许阳便发现了老头子的习惯,便故意在裏面放一些自己日常的书画在里头,果然老头子翻得更来劲儿了,又去了三四次,许阳便仗了胆子把几张从弗朗索瓦那里得来的信笺夹在了裏面。

说不害怕是假的!太上皇毕竟已经退位了,这皇宫并非他老人家最大了,但凡老头子脑子稍微抽筋一点当场问他怎么回事儿,他说的话就不敢保会不会传出去。许阳看着老爷子兴致盎然的又一张张的翻他的稿子,翻到一页忽然顿下,半晌不再有动作,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却忽然听到老爷子笑嘻嘻地问道:“明灿啊,这几幅字我挺喜欢的,直接拿走了啊!”

许阳心中狂喜,脸上却不敢显出来,口气也装的十分无奈:“陛下,那都是我随手写的玩意儿,没几幅像样的,您想要什么字儿,我正经拿好纸给您写了不是更好?”

老爷子笑道:“不不不我就要这种的,明儿你再过来一趟,也别带画架子了,就给我多带点这类的字儿过来,你头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的都是大字儿,那些当然也是好的,可未免太中规中矩了些。如今这些日常随意写出的小字儿看起来却也别有味道。”

许阳道:“行,我明天给您再带来些,不过您可别给别人看,手稿写的乱,拿出来太丢人了。”

太上皇大笑:“好好好,你干脆多多的带字画过来,我让他们在水榭铺了案子,咱们爷儿俩品评这些书画,好好的松快一天。”

许阳的心怦怦怦的跳着,他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大半!出了宫便想往林如海家跑,忽然想起他还没下班,于是又扭头跑到葛先生那里找了老师说了这事儿,孟老先生先是一喜随后又更加紧张:“你一定小心,这事情一旦传出去,就有大麻烦了!”许阳连连称是。其实他跟老先生说了老先生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是找个人说出来,减轻点心理压力罢了。

第二日,许阳把所有信笺都夹带在书画里带了进去,这些东西是没人会搜的,纸张又没有危险性,况且太上皇喜欢他的书画这会儿大家伙都知道,谁抽风了去搜这些东西,不小心碰坏了这不是给自己找别扭么。

有惊无险的进了宫,果然太上皇让人在湖中的亭子里摆了大案子,让许阳把东西都拿出来看,许阳见老爷子身边还跟了一个头发全白了的内侍,有些不安,却听太上皇叹道:“王锺跟着我有五十年了,其他人有的老了有的放出去了,就他没亲没故的没地方去,平日里也就在后面个小房子养着,今儿我说想他了,这才让他过来伺候一天,也就顺便把别人都赶了去……”

老内侍咧嘴一笑,却露出稀稀拉拉两三颗牙来:“老了,手脚也笨了,只能混吃等死了,做梦都没想到还有机会亲手伺候陛下,咱家还要谢谢许小郎呢!”说罢稳稳的给太上皇倒了一杯茶,慢慢的退到亭子外头站在不动。

太上皇便问许阳:“那封信你是哪里得来的?”

许阳听到这话眼圈就有些红,却依然垂头做整理稿子的样子:“是我堂兄临死前托了个欧罗巴商人带来的。”细细的把弗朗索瓦告诉他的最后一次见到许郊的情形说了。

太上皇听罢,缓缓说:“就这么一封信,还不至于要了许郊一家子的命,这种事儿也不至于让他们转了这么一大圈把你弄到宫里这么拐弯抹角的告诉我。他送给你还有什么东西,一并拿出来吧!”

许阳忙找出其他的东西也递给太上皇,太上皇把几张中文的细细看了,脸色越来越糟糕,又拿起了英语的那封,认认真真看了一遍,递还给了许阳:“英吉利语我倒是懂几个字,但是却不是很通,你给我翻译一遍。”

许阳逐字逐句把信翻译了一遍,却半晌没有听到太上皇的动静,好半天,才听见老人疲惫的声音。

“许子清养了个好儿子,朕一定会还他个公道的!”

这是许阳为太上皇画了这么多天画以来,头一次听到太上皇自称“朕”,许阳心裏又喜又惊,偷眼一看,却见一向慈眉善目的太上皇眉宇间有了一丝仄气:“我七十岁了,从十几年前就想着过几天安生的日子,谁知道临老临老还是不让我安生,罢罢罢,最懂事的儿子都白白死了几个,这种不肖的东西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