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微微颔首,突然想起了一事,便道:“爸,明天我带个人回咱家啊,一起过年。”
外间圆桌旁,胡德利正同焦磊下象棋呢,“啪”,胡德利吃了焦磊的马,笑道:“吃马将军!”
听着陆铮声音微微有些异样,陆佳菊也没在意,只是咯咯笑道:“你就得便宜卖乖吧,爸妈就宝贝你,太阳从西边出来,他们也舍不得赶你走啊!”
“这是去哪儿?”一大早便被强拉上车的衞香秀,突然发现好像轿车不是走回广宁的路。
而此时,巷子里,一名穿着黑色中山装的寸头小青年匆匆跑过来,敬了个礼,然后轻敲车门,陆铮说:“叫他上车。”
想了想,起身,走到书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卷宣纸,又走回来,将宣纸在茶几上铺展开,说:“这是裴老写的,夸你的,但老爷子说怕赞坏小孩子,叫我收起来,不必给你看。”
巷子口的衞兵,已经把本来横在巷子口的钢丝栅栏搬到了一旁,焦磊心裏,越发惊悸,只觉自己好似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一个超出他想象的世界。
陆天河却是摇摇头,说:“不必了。”
“我知道你想带谁来。”陆天河慢慢端起了茶杯。
市局领导由震惊变为震怒,衞香秀上分局副局长的事基本泡汤,而且,听说机场路派出所所长的位子也多半保不住,很有可能在近期就被发配到郊区所儿干指导员甚至副指导员去,前途看起来一片黯淡。
陆铮闷闷地走出父亲的书房,迎面,大姐陆佳菊笑孜孜的迎上来问:“小弟,咋了,黑着个脸?”
……
黑色轿车一路风驰电掣,一个多小时,便进了北京城,随即车速减了下来,在熙熙攘攘的汽车、自行车流中,跟在几辆大辫子电车的屁股后,缓缓驶入南城区,最后,停在了一座古香古色的东方宫殿似的建筑前。
陆铮讪讪的笑,慢慢坐在了爷爷身边。
陆铮也知道这一点,反而二姐常年在外留学,回家的时间总和陆铮撞不到一块儿,倒是心情上,稍显疏远。
焦磊已经慌忙站起,打招呼:“陆局。”他今天全程都有这位被衞兵、工人称为“大姑爷”的胡大哥陪伴,如此虽然倒不会一个人孤零零没着落,但对陆局的家世,他越来越是心惊,京城陆家,他隐隐脑子里有了轮廓,可又怎么都不敢相信,不会吧?陆局?竟然是……的嫡孙?想到那个名字,焦磊都不禁被震慑的头晕目眩,难以自己。
胡德利时常流着冷汗这样想,如果是自己的对手,那么自己的公司,在京城还会有立足之地么?
陆铮看了大姐一眼,前生,大姐也是这般,一直在尽力挽救自己和父亲的关系,为此,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自己,也曾经数次伤害她,对找上门的她百般讽刺,甚至,有一次推她出屋,直接把她从台阶上推了下去,大姐的头都摔破了,但没几天后,又来找自己。
陆铮微微点头,笑道:“你的事,能瞒得过我么?”
上车后,陆铮说:“走长安街,到时我告诉你怎么走。”
说着话,前方过了月洞门,翠绿松柏中,东屋的灯亮着。
陆铮正好看到这一幕,笑道:“姐夫,你把焦磊的马吃了,这可不就是说我以后没车可坐了?”
中央委员会所办的《红旗》,一直是保守派的阵地,这些年,都在同另一个阵营,进行着理论方面的较量。
明天是大年二十八,后天二十九,大后天除夕,陆铮好久没回家,便多安排了两天假期,年前,本来县委大院就进入了过年状态,基本就是慰问团拜会之类的活动,除了一些必要的活动之外,陆铮便全推给了马衞国。
陆铮就笑:“行了,别有压力,其实我也知道有点突然,这样,到了北京你先住宾馆,我回家看着办,行不行的,就当咱俩在北京玩两天。回头给你买机票,坐飞机回你老家过年,不耽误。”
“好了,不说这个了。”陆天河慢慢卷起茶几上的宣纸,说:“生在咱们这样的家庭,就要做好心理准备,荣辱祸福,杀头坐牢,都要淡然置之,你慢慢就懂了。”
陆佳菊在前,陆铮在后,掀门帘进屋。
市局领导、民政局协调员轮番上阵调解,衞香秀还是坚持离了婚。
陆铮挠挠头:“我就瞎闹腾,说了你可别打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冒出这么句话,就是想和爷爷开玩笑,想和爷爷亲近,或许,在伟岸如高山的爷爷面前,陆铮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孩子吧。
衞香秀呆了呆,便低下头,不吭声了。
“好了!”爷爷慢慢放下了笔,雪白宣纸上,中正平和的楷体字,“寸心端不愧苍苍”!
心裏,泛起些酸楚,陆铮点点头,“大姐,放心吧,就算以后老爸赶我走,我也不走,我就赖在这个家了!”
陆铮还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伸个懒腰站起,打着哈欠说:“好了,就这么决定了,我困了,洗澡睡觉,你也早点休息,明天咱都得早点起。”
裴老这个人,是十老中思想最为保守的,比爷爷还“左”,缅怀过去,对现在一些自由化倾向颇多不满。
一个遣将、一个激将么?陆铮无奈地想着。
陆佳菊这才松口气,真怕他又跟父亲怄气离家出走呢,一语双关的道:“行,你记得要回家就行。”
是了,便是通过大姐,想来父亲也知道衞香秀这个人,只是,在他眼里,这样的一个女人,根本不值一提吧。
一头耕耘了毕生的老牛,终于悠然自得的斜卧夕阳,淡看风云。
陆铮默然,虽然并不是自己的本意,但看来,自己迟早会卷入这些是是非非中。
“好了,不谈了,我今天说的话,你琢磨琢磨。”陆天河摆了摆手,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或许跟这个儿子较量,比面对任何政治对手都更加令人疲累。
陆铮微怔。
陆铮笑着看了胡德利一眼,总觉得这个姐夫在自己面前有些心虚,心虚,便必然是有原因的。
目送衞香秀和珍妮弗的身影消失在友谊宫的中式屏风后,陆铮这才和焦磊回转。
衞香秀一怔,诧异地看着陆铮:“你知道了?”
这简直已经不能用眼光、用经商天才等等来解释了,很多时候,胡德利感觉,小舅子,就好像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幸好这样的人,是自己的亲戚。
黑色轿车平稳的行驶在宽阔公路上。
陆铮看了她一眼,没吱声。
在陆铮指挥下,黑色轿车过了长安街,东拐西拐,穿过几条胡同,然后,便见前方巷子口,几名荷枪实弹的绿军装武警士兵笔直而立,刺刀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森森寒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陆佳菊一怔,说:“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好不容易回家一趟。”
陆铮摇摇头,说:“我不带来个朋友么,有些事,我总得去说一声,放心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陆铮想了想,正色道:“我怎么想的不重要,一切,都让时间来证明,让历史来评说吧。”
陆局,到底是什么人?那荷枪实弹的衞兵保护的神秘而高不可攀的世界,才是属于他的么?焦磊又禁不住从后视镜看了眼坐在后座微微闭目养神的陆铮,只觉,脑子里一片混沌。
陆铮咳嗽一声,和衞香秀之间的故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讲清的,可看在大姐眼里,想来自己就是个小色狼了,专门对已婚少妇下手。
“什么?跟你回家?”明灿灿灯光下,衞香秀美眸惊讶地睁大,精致翘起的睫毛一根根的就好似涂了光泽乌黑的睫毛膏,散发着妖魅冷艳的迷人气息。
“小焦这不还有俩炮么?火箭炮,这说明啊,铮子你将来进步速度肯定跟火箭似的,噌噌的向上窜。”胡德利突然,就冒出这么句话。
“陆铮,我真不能跟你去你家。”衞香秀,突然幽幽地说。
毗邻颐和园、圆明园、香山等风景名胜和北大、清华等知名学府,是亚洲最大的园林式宾馆,宾馆更以其恢宏的规模和浓郁的民族特色被加载英国剑桥大学出版的《世界建筑史册》。
陆佳菊不禁扑哧一笑,说:“怪我,多嘴了,你可别怪大姐,我也是想在爸面前能多说几句话,他呀,平素都不理我,哪像你,一回家就宝贝似的叫书房去,好像说不完的话一样。我家胡德利,还没进过他的书房呢。不过话说前头,那小丫头没离婚前,我可没跟爸说。爸也不知道她刚离婚,还以为就是下面的一个小女警呢。”
陆铮知道,父亲嘴裏的裴老便是外媒所说的所谓“中共十老”中的一位,在外媒眼里,这十位老人才是中国真正的统治者。
从爷爷书房出来没一会儿,陆铮又被父亲召去了他的书房。
这些事衞香秀一个字都没跟陆铮提,是陆铮无意中打听到的。
不过大姐一向护短,才不会理会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她只知道,自己是她的弟弟,她就要回护。
和陆铮相对而坐,品着爱人泡的香茗,陆天河突然叹口气,很有些感慨地道:“你这个老妈呀,平素可从来没说给我泡过茶,我也只能沾沾你的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