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珏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臂之上,一路走去,却只见两边灯火重重,宫婢们静静而立,不闻一丝儿人声。来到门前,孙辅全便道:“珏主子,到了,您自己进去吧。”在重重灯影之中,他脸上的笑意如蒙上了层灰霪,朦胧不清。卫珏走进了那高高的门槛,如许多的宫殿一样,这里也是金碧辉煌,美不盛收,门前一方极大的白玉屏风挡着,她转过屏风,便听见有滴滴嗒嗒的脚步声从屏风处极快地过来,正怔神间,便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直撞进了她的怀里,“家姐。”她垂首一看,却是李鼎,绷住的神经一下子松了下来,伸手揽住了他,“你怎么来了?”他叽叽瓜瓜地道:“是皇上叫人接我过来的,说上一次来得匆忙,没仔细聊聊,姐姐,皇上真是个极好的人,如果我有这样的哥哥便好了。”他脸上满是灿烂之极的微笑,如旭日初升一般。卫珏心底一跳,问道:“他问了你些什么?”李鼎道:“也没问什么,就问咱们在纳兰家过得好不好?纳兰哥哥对我们好不好……我都照实说了。”卫珏的心忽地狂跳了起来,道:“是么?”李鼎是个机灵的孩子,看清了卫珏脸上的担心,问道:“怎么了,姐姐?”忽地,大殿门全都打开了,大殿之内灯火忽然间亮了起来,那隔断的重重帘子被一层层的卷了起来,有人扬声唱诺,“皇上驾到。”卫珏抬起头来,便见身着明黄织锦黄袍的皇帝从殿门口走进,她只来得及看清他五爪金龙的衣袍一角,便跪了下去行了大礼。孙辅全站在他的身边,微微弯着腰,嘴角却挂着一丝晦暗不清的笑意。左手边,是索额图,却是一脸端严,圆圆的脸不见一丝笑意。卫珏心底更是一沉,如冰雪浸入骨髓,凉冻辙骨。皇帝直直地走到了宝椅上坐定,孙辅全垂了眼眸道:“珏小主,皇上有话问你,你入宫之前,是不是居于纳兰府?”卫珏眼前出现了纳兰府诸人那或鄙视或嘲笑的目光,点头道:“是,臣妾是居于纳兰府,有两三年时间,只因臣妾阿玛与纳兰老夫人是远房亲戚,臣妾便投奔于纳兰府。”孙辅全笑了,“珏主子,奴才并没有问你这么多,其余的,你不用回答。”皇帝垂了眼眸,年青俊美的脸颊如一板平面。“是么?”孙辅全拉长了声音,“传证人上堂。”证人,什么证人,卫珏心底忽起了一阵战栗。她悄悄抬起头来,却只见了皇帝微垂着脸,脸上一片沉寂。两位待婢模样的女子被人带了上前,捻福为礼:“奴婢月娥,奴婢青娥,见过皇上。”孙辅全拉长了声音道:“卫主子,你可认识这两人?”卫珏摇了摇头:“不认识。”孙辅全道:“她们便是纳兰府的下人,月娥,青娥,你和她们相处日久,却不认识?”卫珏心底更是凉冻辙骨,只听得那月娥道:“珏主子,你不认识奴婢了么,奴婢是伺侯纳兰大人的,虽只是捧茶奴婢,可也和您常常面对面地撞见。”青娥也道:“是啊,奴婢只是奉墨的,不比得卫主子,每日陪在纳兰大人身边,也难怪卫主子不记得我们了。”卫珏心底凉意更深,眼望殿门之外,那朦胧的光线从门内射进,竟如冰雪一般。却听那月娥怯怯地道:“珏主子,您和纳兰大人每日里朝夕相处之时,眼底哪容得了别人,也难怪连我们这些姐妹都不放在眼底。”卫珏抬起眼来,望定了圣座之上坐着的皇帝,他垂着头,年青俊美的脸沉沉地合着,眼眸半闭,似是睡着了一般,脸上却全是冰霜之色。她虽是想离宫而去,想的却是全身而退,无病无灾,可今日,她却明白,只怕是不能善了了。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孙辅全脸上现了些悲悯之色来,却是转向了李鼎,和颜悦色,“李家小兄弟,奴才问你一些话,期望你能如实回答。”李鼎仿佛感觉到了大殿之上隐隐而来的沉重气氛,脸上全是张惶之色,抬起头来,望了卫珏一眼,嘴里边喃喃,“姐姐,义姐……”卫珏垂了头,替他把面颊边发辫上的络子拨到了脑后,道:“义弟,别怕,既是孙公公问你话,你便照实回答就好了。”李鼎稚嫩的脸现了丝紧张,点了点头。孙辅全语气依旧和悦,“奴才也不会问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你七岁生日那年,据奴才查知,你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过的,你这位义姐,为何没能给你祝贺?”李鼎转头看了看卫珏,这才转过身去,规规矩矩行了礼,道:“禀皇上,草民七岁那年,义姐生了病,老夫人叫她去别庄避病,因此,才没能给草民庆祝生日。”孙辅全道:“你一向视纳兰大人为大哥一般,照道理来讲,你这义姐没能给你祝贺生日,那么,你这纳兰大哥也应当替你庆祝,你可知道,为何那一年,他也没能赶了回来?”李鼎脸上露出一丝紧张,摇头道:“不,草民不知,听府里的下人们说,纳兰大人外出未归。”孙辅全却是微微一笑,眨眼之间,将脸上的笑容收了,“看来李家小兄弟年纪小,的确不明白其中关键。”他转身向皇帝微微弯腰,“皇上,奴才便传召下面的证人。”皇帝微垂了眼眸,没有望向下边,只道:“总要弄个明白才好。”大殿里边明明是金碧辉煌的,到处都是福字喜气吉祥话儿的摆设,脚底下的金砖光滑平整,透着温暖灿烂的色调,可卫珏却只觉无边的冷寂从四面八方而来,那丝丝缕缕的凉意直渗入骨内,连面皮上都没了一丝温度,她知道,她的脸色现在必定极为冷白,她抬起头来,看清了皇帝面上的冷,那透入骨子里的漠然,眼底没有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