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远黛没有给罗妈妈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看着正院里送来的册子, 老夫人库房里的都是价值不菲的珍稀之物,可这些东西哪里比得上她未出世的孩儿。
但她也是读过书, 受过好教养的女儿,谢远黛明白,纵使再怨再难过, 也不能一点余地也不给老夫人留。只是……也不能原谅的太快, 受了这么大的罪,也总该让她拿一次乔。
朱芸从罗妈妈口中得知了谢远黛的态度,心里反而轻松了, 她向罗妈妈吐露道:“远黛那丫头是苏州的好姑娘, 性子生的就软, 她父母亲也都是和善好说话的。如今她没有一口咬死,慈姐儿的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罗妈妈眼眶湿润, 道:“奴婢瞧着少夫人也是个心善的, 必不会让三娘孤苦一生,只不过, 您也不能太偏心了。”
“我知道我知道。”朱芸一下下地拍打着床面,道:“若是三娘和两个兄长亲厚, 我倒也不怕她在庵堂里过不好,可是府上的人都厌透了她,若将来我去了, 她年岁再大了, 心辈的孩儿们哪个还能照管着她?我纵是明日就去了, 也死不瞑目啊!”
朱芸一边拭泪,一边哽咽道:“我把两个儿子都教养大了,他们一生平顺,或是官途坦荡,就是这个小女儿,是我亏欠了她,若我那时在她院里多上上心,或是不听老太爷的,把她放在身边养,也比给奶妈照顾的好。”
罗妈妈安抚着老夫人,口中讷讷无言语。
朱芸哀叹道:“罗墩,我给你透个底,我虽亲自把慈姐儿逼到了绝路,想的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赎罪她是要赎的,我打算的是让她就在家中设的小佛堂里念经祈福,等到身子将养好了,过了几年这事平息了,在给她寻个老实的秀才做夫婿。”
“您是想找人入赘?”
“正是,她这性子若是不在我跟前,我实在不放心。就是不晓得我还熬得了几年了,能不能到那个时候……若是到不了,我该把慈姐儿托付给谁。”一想到此处,朱芸不免又难过起来。
罗妈妈半晌没说话,朱芸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也知道那些财物远黛并不稀罕,我这不仅是为了安慰她,亦是为了安慰我自己。”
罗妈妈抱着朱芸的肩膀,贴着她的耳鬓道:“老夫人,罗墩从北直隶跟您到南直隶,不管您做什么,奴婢都支持。最错的是三娘,您别净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
朱芸累了,摆摆手让罗妈妈先出去,她躺在床上又把这番打量思虑了好几遍。窗外北风呼啸,屋内温暖如春,她的心正受着冰火两重天的折磨,在道义与母爱之间,终究是难得做出正确的抉择。
李拂慈的事暂且是按原先的打算处理,就算朱芸要给女儿谋后路,那也是年后的事,如今才安稳下来的李家,经不起大波折了。
李拂慈在思柳堂得知了自己的结果时候果然大哭大闹,不吃不喝,那日她与朱芸发生口角,明明是谢远黛自己硬要上来拉扯,她又不知侄媳妇有孕,这才把人甩开,哪晓得人就撞在桌角上,滑了胎,又不是她有意害人,怎生就把所有罪过都安在她一人身上,如今还要断了她一生的前途,李家的怎么都这么狠的心!
李拂慈本还不信老夫人有这般狠心,是李怀韫亲自来来说,她才心灰意冷,觉得自己被家族抛弃了。
思柳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其他几个院里的人也都知道了。
吴美卿当然是置之不理,老夫人虽然罚了李拂慈,但三娘身体上没受一点罪,她巴不得小姑子再多闹腾下,多受点罪,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朱素素就不能安坐了,李心欢心里也料到了这件事还没完。
李心欢挨着朱素素坐,忍不住忧思道:“怕是姑姑还要闹一场,不晓得祖母还受不受得住。”
“怎么就是个小娘子,若生得是个男儿身,这会子老太爷早把她打死了!”朱素素还是头一次说这么狠的话。
李心欢道:“依我看,姑姑还会想法子去祖母跟前一场,誓死都不肯答应去尼姑庵的。”
朱素素笃定道:“尼姑庵是不会去的,否则你祖母不会使缓兵之计,要把这事拖到年后,只怕是还有后招,就是不晓得老夫人会心软到什么地步了。”
李心欢大惊,“若是如此,大哥大嫂还有大伯母他们怎么肯善罢甘休?”
“是了,所以你祖母现在是寸步难行,除非……”
“除非什么?”李心欢又思量道:“姑姑若想要有退路,只有嫁人这一条了,否则祖母百年之后,她终究还是要吃下自己种的苦果。”
“是的,不过她的罪总是要赎的,你祖母可能会在西去之前替她定好亲事,这两年三娘肯定是要关在佛堂的,只不过关在哪里的佛堂就不好说了。”
母女两个正谈及此事,帘影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禀道:“夫人,奴婢听说三娘拿着瓷片抵在脖子上,跑到千帆堂去了。”
朱素素母女大惊,李拂慈这真是要自寻死路么!
李心欢紧紧地跟在后面,一道去了千帆堂。
吴美卿和李心巧两个都已经到了千帆堂后院,她们可以不管李拂慈死活,却不能不管老夫人。
老太爷早上才出去亲自寻一种治中风的偏方,事发的时候千帆堂没人操持,如今又混乱了起来。
等到大房和二房的人赶到的时候,李拂慈已经去了老夫人跟前。
两房人迅速进屋去,入眼的就是朱芸声嘶力竭,瓷片掉在旁边,李拂慈手上流血,趴在地上啼哭不止的画面。
朱芸泪眼模糊,仰天道:“都是我造的孽啊!”
吴美卿把下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了罗妈妈。
朱芸才好一些,谁也不敢来激她。哪曾想李拂慈居然这样劣性,又把老夫人给逼到绝境上。
李拂慈跪在朱芸躺着的床边,哭喊道:“母亲,那日之事本就全非我之过,恶果却要叫我一人承担!丫鬟们说的时候女儿还不信,父亲来说的时候也不敢全信,拼着性命到您跟前来了,便是得到这般结果么?”
朱芸哭得说不出来,这个蠢丫头,便是再忍些时日,她才好周旋,如今又闹得大了,她以后如何向众人开口。可惜碍于儿媳都在,她也没法直白地说出来。
李拂慈倒是替自己想好了退路,她抱着朱芸裹在金银两色如意花卉锦被里的双腿,也不哭了,吸了吸鼻子道:“母亲,女儿自知有错,情愿替侄孙念经祈福,只是我实在不愿去冷寂的庵堂里度过余生啊!若是他们一个个的都要这般逼我,叫我拿命抵命,那不如就让父亲用家法打死我得了!”
李拂慈此番受过除了是给谢远黛赔罪,还因为她罔顾人伦,极为不孝,后者才是重中之重,若不把她重罚,她这样忤逆之女,才真的没了活路。
朱芸一片苦心,李拂慈全然不懂如何领情。
在场的几个明事理的人,心里都门清,李拂慈这场闹剧在她们眼里看来只有滑稽而已。
朱芸被逼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法子不下狠心了,可内心煎熬着,让人把李拂慈绑了送去尼姑庵的话却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李拂慈还以为朱芸被她逼的心软,就快要给她一条活路,便奋勇道:“母亲,女儿都要及笄了,实在受不了尼姑庵的清苦,如今女儿也不挑不捡了,您就让女儿自寻出路,低嫁了此残生吧!”
此话如平地起惊雷,李拂慈这是什么意思?之前给她相看那么多家都没成,现在居然就想“低嫁”了,低嫁给谁?!
朱芸意识到事情愈发严重,嗡鸣的脑子竟然还渐渐冷静下来,她示意罗妈妈把两个姐儿带出去,只留了两个儿媳妇。
朱芸喉咙里提着一口气,咬着牙问李拂慈:“你心里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李拂慈有些说不出口,可想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便道:“母亲……女儿、女儿想与庭容哥哥结为连理,便是一生在府上给侄孙念经祈福也都愿意了!”
李拂慈以为自己等来的是朱芸的妥协,却没想到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她发蒙地看着老夫人,泪眼朦胧道:“母亲……我与他情投意合,如今已是退无可退,您真的不给我留一条生路吗?!”
朱芸还在细细地想着,若是温庭容情愿,她自然不会推辞,便可以先把亲事定下,李拂慈不管是在尼姑庵或是在李家佛堂念几年经,总是有个盼头。况且温庭容才华横溢,将来必然大有作为,虽然侯府那边还没个定数,却也比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儿前路无望的好。
朱素素心里也闷了一口气,李拂慈自己胡闹便罢了,怎的把她义弟也给捎带上了,不等她开口,朱芸便道:“去把庭容请来。”
吴美卿眉头一跳,生怕温庭容与李拂慈两个私相授受,又给这小姑子留了条活路,因是看向朱素素的眼神都凌厉了些。
罗妈妈送了两个小姐出去之后也进来伺候着,现下听了吩咐已经出去命人到幽篁居把人请过来。
棠梨去请温庭容的时候,千帆堂屋里的氛围并不好,各个都有心思。
当属李拂慈心思最重,就着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想了十几个问题了。
李拂慈认为温庭容还算喜欢她的,否则以他这般冷淡的性子,怎肯多次与她来往。
然而温庭容不过是看在李家人的面子上,这才礼待李拂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