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牵扯甚广, 也有些复杂, 屋里的几个人都没敢再插话。门外两个小的一听说要去请人,连忙跑去了另一边的次间里假装吃吃喝喝。
朱芸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去把大夫人院里的钱妈妈和她的儿子都请来。”
罗妈妈应了一声便去了。
期间, 朱芸问李拂慈道:“三娘, 你晓不晓得身边是哪个丫鬟这样胆大包天?”她这是引导着女儿把火烧到别人头上去。
偏生李拂慈把身边几个眼熟的丫鬟都过了好几遍, 愣是没想出来哪个敢在府上做这种下作的事, 其实她也怀疑过施中翠,因为这丫鬟偶尔会不见人,可别的丫鬟也会偷懒,更遑论她来思柳堂日子不长,应当还不至于和小厮勾.搭上。
李拂慈也不傻,知道这个时候大房的嘴正好被堵住, 她该趁机找个人顶罪才是,可惜实在找不出那人是谁, 若是信口胡诌, 怪错了人,又是一桩罪过。
朱芸满脸无奈,李拂慈不仅矫揉造作、愚蠢, 简直还瞎!她撑着身子咳嗽了两声,吴美卿不敢动, 朱素素也是暗自惶恐着上前给老夫人递了茶水, 捶了背, 才重新退了下来。
回原位的时候, 朱素素若有若无地看了温庭容一眼,但愿那人不是施中翠才好,不然这一屋子的人,哪个脱得了干系?
罗妈妈动作利索,很快就把吴管事和钱妈妈的孩子吴大给找了过来。
吴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老夫人,已经吓得哆嗦,又在屋里见了温庭容,便晓得事情要败露了,双腿更是发软。
吴大心慌意乱地跪下行了礼,钱妈妈也不敢出大气。
吴美卿只觉脸疼,也懒得绕圈子,直接就问了:“吴家的,你快说,跟你有苟且的丫鬟是思柳堂的哪个?!”
钱妈妈来的时候还不明所以,听了这话脑子嗡嗡作响,现在谁还敢跟思柳堂的人沾染上啊,他的蠢儿竟然还和里面的丫鬟不清不楚,这不就是在找死么!
钱妈妈力气也大,一个大耳刮子过去,就把吴大打得身子歪倒,接着开始哭求吴美卿和朱芸,替她儿子求情。
朱素素见老夫人不悦,出声道:“钱妈妈吵嚷个什么,先等老夫人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纵使钱妈妈在李府内院再威风,梢间里站着坐着这么些主子,哪有她托大的份儿?便只能乖乖溜溜的跪了回去,听吴大答话。
吴大捂着瞬间红肿的脸颊嗫嚅道:“是……是思柳堂的翠姑娘……”
朱素素一闭眼,心都凉了,果然是她!
老夫人对这施中翠也有印象,便看向了朱素素。
吴美卿还不大清楚,但对这个名字也有些耳熟,便道:“施姓似乎是庭容外祖家的姓氏吧……”她又想起来,施家老太太好像把孙女送进了来。
这下子屋里内外的人都明白了——李心欢姐妹两个的耳朵又重新贴到了隔扇外。
李心欢想起了那日在假山看见的事,看来是施中翠不知收敛,终于自食苦果。真真没想到,看起来朴实无华的小县城姑娘,竟然是这种不知廉耻的人,想来这世上也有人是披着画皮活着的。
梢间里面,朱芸让吴大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从吴大所言来看,一切都是施中翠主动的。
没有人与他对峙,自然由得吴大胡说。
朱芸下定论道:“果然是有这种祸主的丫鬟在,才连累了三娘。红染那丫鬟虽然泼辣些,但也算是忠于主子,若是没有这个施中翠,她便不会被赶走,我也不会找三娘来回话,也就不会误伤了孙媳妇……由此看来,这丫鬟才是万恶之源!”
朱素素开口道:“老夫人,这只是吴大一口所言,不如再……”
朱芸抬手打断道:“不用了,纵是这小子有偏颇之处,也差不离了。”
朱素素便没再言语了,倒不是她想替施中翠求情,而是力求公平而已,却不想婆母走到这个地步,已经有些失了本心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愿李拂慈经此一难能够长进才好。
老夫人心里有了计较,摆摆手道:“罗墩,把这两个奴才送出去吧,以后交给大夫人发落。”
钱妈妈走之前看了吴美卿一眼,眼里透着请求之意。隔扇打开,外面的寒风刮了一阵进来,火盆里的火舌扭曲跳动,几个人的脚底都生出一股寒意,但个个都纹丝不动。
屋里又沉默了下来,直到罗妈妈又开了隔扇进来,才重新有了动静。
朱芸脸色略缓和了些,道:“那丫鬟生了这等心思,又贴身伺候三娘,潜移默化总要带坏了主子。三娘的罪过我不替她开脱,可这也不是她一人之过。首先便该怨我,是我管教不严,前几日我说的话还作数,年后还叫她去庵里念经祈福,超度那福薄的孩子。”
虽然局势没有完全扭转,只要还有缓和的余地,不用立即把李拂慈送走,朱芸也已经很满意了。
李家的老夫人头一个认了错,后面的哪个还敢撇开?从吴美卿开始,管束不力,御下不严;到朱素素的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再到温庭容的不直言其事,过分含蓄。
李拂慈今日弄出的这场闹剧,终于平息下来。
朱芸瞧见李拂慈还在抽泣,看样子近乎晕厥,眼皮子半闭着,要死不活,让她既心疼又生气,忍不住便又多说了一句:“现如今的结果,是有丫鬟害你的缘故,你自己也不是全然无过,你若再不自救,为娘的便只能……再也不管你了!”
李拂慈从进了这屋就一次次地受打击,一次次地经历绝望,眼下已经没有精力细细思虑,也没有力气答话,只是一味的低声哭泣。老夫人这话又把她千疮百孔的心肝狠狠地戳了一刀,李拂慈眼睛都要哭干了,却还是忍不住抽抽搭搭的,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朱芸叹了很长的一声,重重地往背后的湘妃色绫地花绸福禄寿喜纹锦被堆上靠去,半闭着眼道:“修洁,跟施家人说,那个丫鬟配给吴家小子,以后就是咱们府上的人了;汾儿,其余的留给你处理,谨言那边你也都去交代一声;罗墩,把三娘送回去严加看管,再不许她出来了!”
罗妈妈动作最快,几乎是抱着李拂慈出去的。
朱素素也应了,说明日就让人去把施家老太太请来。
然而朱素素心里明白,老夫人这可不是在怜悯施中翠。
施中翠到底不是李家丫鬟,老夫人不能随意打杀,没得为了一个低贱的丫头犯人命官司,不说施家要大闹一场,对李拂一和李拂念的官声也不好。
可施中翠成了李家的人便又不一样了,等到她嫁给了李家的下人,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且不说老夫人整不整治她,就是她做的这事吴大的父母亲都不会待见,婆母给媳妇立规矩,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钱妈妈又是吴美卿身边得脸的妈妈,自有银钱傍身,若是要给吴大再添身边人,施中翠连丈夫的庇护都没了。
这便是识文断字多读书的妙处,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直切要害,不给人留活路,朱芸这是把施中翠大半辈子都给堵死了。
吴美卿脸色也不太好看,本想来顺势逼迫老夫人一把,将李拂慈赶紧送走,却没想到让三娘绝处逢生,她竟反吃了瘪。现在朱芸还把交代谢远黛夫妻俩的事交给了她,她该如何对儿子媳妇开口?只怕还得舔着脸求求儿媳才是。毕竟问题是从自己房里人这儿产生的,事到如今也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吞。
妯娌两个再也没理由留着,便要退出去,温庭容跟着行礼也准备走,却被朱芸留了下来。
朱素素和吴美卿两个不解,也还是先一步出去了。
屋内静如万籁无声,温庭容淡然镇静。
老夫人盯着他道:“施中翠是你表妹,你为何要把这事捅出来不替她瞒着?”虽然温庭容在一定意义上帮了朱芸,她还是有点怀疑。
温庭容语气平缓道:“昨日我在前院找到吴大的时候,逼问了他两句,只说到是思柳堂的人,因旁边又他人经过,他便吓得跑了,我也没有追上去,本想着早些告诉了义姐,交给她处理,这就被老夫人叫了过来。我既不知是我表妹,也没有替她开脱这一说了。”
老夫人又道:“我将她配了人,你可怪我?”
“不怪。她自己不知检点,既没了清白,配人已是最好的结果,不然送回施家只有被打死这条路,庭容还得谢老夫人宅心仁厚才是。”
这话表面上听起来很有道理,只有温庭容明白,若是施中翠被送回施家,还会再被“卖”一次,倒是便宜了她,不如被困在施家,受各种人的欺负折磨才好。
老夫人再不疑有他,摆摆手让温庭容去了。
温庭容镇定地走出去,朱素素正在院内等他,李心欢和李心巧已经不见了踪影。
千帆堂里,老夫人并不全信温庭容说辞,便让人去了吴美卿处问话。
吴美卿正在训钱妈妈,隔得老远都听得见她说:“你素日行事泼辣,颇得我心,我倚仗你是个稳重的老人,如今却连儿子也管不好,你叫我的脸往哪儿搁,又如何再保你家小子?我跟你说,娶那个什么翠只是头一步,坏了家风,你以为你儿子以后还能安然无恙?”
还是棠梨中断了这场训话,把朱芸想要的信息带了回去。
最后朱芸得知果然如温庭容所说,吴大来不及说出施中翠的身份就跑了。
至此,朱芸不得不信温庭容所言,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怕是任谁也想不到,温庭容会借刀杀自己的表妹。
姐弟两个从千帆堂回去的路上,一路静默无言。